一如往常的禮拜三,在某家療養院的第十三戶外治療室,被太陽曬到暖暖的草地上,一個年約三十幾歲的男子,彎著身坐著,沒說一句話,散亂的頭髮中,參雜五顏六色的氣球碎片,旁邊還放著不少已經吹好的,等著主人對它們做下一步動作。
忽然,門打開了,女人戴著牛仔鴨舌帽,加上乾淨俐落的馬尾,在護士伴隨下,來到了這男人身邊,她坐在他旁邊,幫他用機器灌好氣球綁好,他的眼神渙散無神,只是呆呆的,直視前方,不說一句話。忽然,男子雙手只是機械似的拿出大頭針,把吹好的氣球一個一個的戳破,砰、砰、砰,震耳欲聾的爆破聲,漫天飛舞的氣球碎片,加上從樹上飄下來的鳳凰花,例行性的結果已經沒有任何美感了,恰巧有一些剛好落在病歷表上,拍了一下之後,斗大的字體出現:極重度抑鬱症。
失去光澤的珍珠,不爭氣的,早已從她眼角落下,像是疼愛自己孩子般,溫柔撫摸著男人的頭髮,從頭皮竄出到指尖的不捨,女人萬萬沒想到,自己的丈夫竟然吞下好多痛,不告知另一半的自我式體貼,最後尾巴,落到她來收,難道?一個女人要嫁給自己最愛的男人,除了該有的都要具備外,連健康檢查表?精神狀況檢定?缺一不可嗎?
邊撿拾著地上的碎片,也想起了丈夫的過去:
高三時,母親和父親一同去大陸,十幾天之後,象牙色的骨灰罈從爸爸手上出現時,他真的呆了!忽然,只聽到:阿南!你媽媽走了,因意外丟下我們走了!此時,父子倆抱頭痛哭才是一切,問甚麼都沒用了,彼此哀傷的心跳聲是答案,雙肩一下子變得寬大又厚實,「小男人」阿男用拳頭往自己的左胸猛烈一擊,感覺有痛,這不是夢,而是真的,只能和兩個姊姊一同攜手陪伴父親度過失去妻子的痛苦,也讓母親的骨骸經過安排之下,找到一個永遠的家。
送出母親的那天晚上,阿南找出了放置在抽屜很久,一個有妥善處理的粉紅色氣球,是何原因會有這個?已經忘記了,輕柔的吻別後,把它收在原來的地方,包括在心裡的抽屜,繼續靜靜的過生活。
在療養院的廣播聲中拉回了現實,阿南之妻,在家屬休息室,喝著咖啡,邊玩著攪拌棒,也仔細想著丈夫告知他自己的家庭狀況,和婆婆的事情,因說的不多,了解的,也很有限,她只知道他情感上很依賴婆婆,更進一步的情形則渾然不知。而阿南之妻基於尊重,也沒多加問什麼,第二口咖啡入喉後,她才如大夢初醒般的回想男人未發病之前的生活。
那是在他們第二個孩子念小學的時候:
六年前,在父親的告知下,阿南一家人歡歡喜喜的參加二姊的歸寧喜宴,看到爸爸穿著正式,也感染到歡喜的氣氛,而一旁的阿姨,香檳色的禮服依偎在爸爸旁邊,他也沒想那麼多,就和大舅二舅同桌敘舊。
喜宴中途,照例的邀請雙方上台,因為說的是台語,讓阿南聽的很吃力,忽然司儀的一句「今天也是XXX和XXX的結婚誌喜」讓一旁的舅舅們不是很開心,臉色蠻難看的。原來!今天也是爸爸和阿姨要結婚的日子!忽然,玻璃摔破的聲響直達耳膜,阿南的妻子看到一旁的丈夫,拿筷子的手停在空中,另一手是空的,只剩灑掉的飲料灑滿衣袖,她急忙拿出紙巾擦拭:
「你還好吧?」「我還好,沒事,剛才腦子想著公事,恍神了」很正常的回答,但是狀況已經悄悄的開始侵蝕了!
從那天開始,她在床上,找不到熟悉的他,阿南只是呆呆的坐在書桌椅子上,和日出一同作伴,然後整裝待發去上班,這樣子過了兩個月,有天的晚餐中,他向妻子詢問:「我的爸爸,到現在還是我唯一的,爸爸,妳的公公嗎?」
「我不知道呢?這有所差別嗎?他永遠都是,應該吧?」「嗯,沒事」
阿南還是一直失眠,快三個多月了,床邊少了熟悉的費洛蒙,讓她越來越擔心,好久沒「服侍」他了!笨拙的阿南之妻,只好用原始的方法,求得和丈夫的一床歡愛,讓阿南也好睡點。
黑色小可愛,緊身皮短褲,加上網襪,邊煮晚餐邊等著他下班,總算阿南回到家,她開心的迎上去,用自己的身體磨襯著。「回來啦,孩子們今天在我媽家,要先吃飯還是先洗澡?」沒有回答,只有阿南無生氣的腳步聲和她一同存在著,過了十分鐘後,鍋鏟落地,加上她的痛哭聲,在客廳迴繞著。
正當阿南之妻決定要把阿南最近的狀況告知公公時,一通老人家的來電告知說要去參加阿姨兒子結婚的喜宴,「到時候再跟公公說好了,當面說還來的清楚點」心裡主意打定之後,就按照指定的日子和阿南一同赴約。
五顏六色的氣球在喜宴會場中,讓氣氛變得更甜蜜,一旁放置的情人小熊,也大聲的說出身為裝飾品的喜悅,絡繹不絕的賓客,讓爸爸和阿姨可是忙到不行,喜宴還沒開桌之前,阿南之妻正想和公公說話時,忽然!
「碰!」一聲,酒瓶破裂的聲響吧,本來不在意,以為是喜宴工作人員的過失,但是連續的爆裂聲,讓她轉頭一看,自己丈夫的右手流了好多血,並且,正在拿破掉的酒瓶往氣球上面刺,不經意的四目相交,讓阿南之妻看到他的眼神,此時真的像是找到獵物般的兇狠無情,完全六親不認,怎麼會這樣?
後續怎麼處理的?不知道,爸爸是怎樣安撫阿姨的不悅?不清楚,記憶中只記得她自己無助的天旋地轉,還有好多人架著阿南,並把他送上救護車。
咖啡喝完了,也把前因後果總算理出來了,她補了一下口紅,梳了長髮,看了看窗外暖暖的陽光,吸了一大口氣,也聞到甜甜的花香,阿南,很久沒和你一同野餐了,走出休息室,還是要跟醫師討論一下病情,希望能聽到好消息。
極重度抑鬱症是可以醫好的,但是心病中所需的心藥,在哪裡?
走過長長的迴廊,阿南之妻正巧和阿南相遇,當她想出聲時,阿南說話了:
「對不起,給我時間好嗎?」並把一朵紫色的小花放在她的手上。
阿南的手從冰冷變成了溫暖,好久好久,沒有這種感受了,此時,喜悅之珠,正充沛的在她眼眶中打轉著。
要加油喔!別放棄!我和孩子們一定會等你的!
走出醫院外,從天空穿透出的光芒,舒服的環抱著她全身,好好放鬆的時間,不會等太久了吧!
沒想到,這時候外面停車場的麻雀歌聲,真的好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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