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新年除夕，家裡圍著一群人，但是，一點過年的快樂氣氛都沒有，許多我不認識的人，七嘴八舌的說著話，祖母和母親正在哭泣，倚著祖母，剛剛高過她膝頭的我，手足無措的看著一屋子的人，不到四歲，但我懂得了...大人們說著父親和另外一個女人的事，一個有夫之婦，如今男方要我們付遮羞費....
母親只是哭，祖母則邊哭邊罵，父親當時並不在現場，那晚的燈晃呀晃，人影也晃呀晃....後來怎樣了，我不知道，那個年就那樣默默地過去了。
後來，父親和母親都分別在外地工作，逢年過節都是父親回到祖母這裡過節，母親則較少回來，有時是我們去看她，要坐很久的車，還要轉車，記得我總是坐到暈車嘔吐。後來母親工作的地方離家近了，父親就騎腳車去看她，有時也會載著我一起去，我坐在車前桿的藤椅上，父親會一路騎、一路和我說著話，有時會用話逗我上當，陷在語言的遊戲陷阱裡，讓我又氣又急，卻又覺得好玩。我們說著說著，父親會點起煙來抽。有一次，他為了點煙，由於風大，他用手去遮風，兩隻手都離了龍頭，而我們正走在田埂上，一個窟窿，車頭一歪，結果連人帶車摔到田裡。
我「哇」的一聲哭出來，父親趕忙把我抱起，幸好田土很軟，兩人都沒受傷，但是我哭了很久，邊哭邊抱怨他抽煙害了我，回家一定要告訴祖母，父親一直向我陪不是，要我千萬別告訴祖母，免得挨祖母一頓排頭。
父親對祖母很有些敬畏，因為祖母二十六歲就守寡，含辛茹苦將父親養大，父親並沒有讓祖母過過享福的日子，甚至回到家裡，還要老母親為他洗衣煮飯，因為母親並沒有跟我們住在一起。有一次祖母身體很不舒服，躺在床上休息，父親從外面回家，開口就叫餓，祖母叫他自己去張羅，他還是猛叫「媽！我肚子餓！」祖母勉強撐起身體，到廚房下麵給他吃，我記得祖母哀怨的說：「如果我進了棺材，你也要將我從棺材叫起來嗎？」
國小畢業時，父親打了條金項鍊送我，其實也是祖母吩咐他做的，說是慶祝我拿了鄉長獎，也算給我做個紀念。然而沒有多久，那條金項鍊就被父親要回去了，那時他失業在家，迷上了賭博，雖然賭的不大，卻將所有的積蓄敗盡。父親跟我要項鍊時，說不久就會再買一條更漂亮的給我，我哭著將項鍊從脖子扯下，對他說：「我這輩子，再也不會要你的任何一樣東西。」
後來，我離開老家在外縣市讀書，住在母親那裡。放假回到家裡，看到父親和祖母都老了很多，只不過是一個學期，他們就蒼老了。祖母的咳嗽變得更厲害，父親仍是每天一包煙，食量也不見減少，祖母煮的菜，父親總能吃光光，有時連我們都不夠吃，我們看著飯桌上的父親，他常靦腆無辜地回看我們，他的身材一回比一回胖，胖到祖母怕他高血壓。
祖母後來愈咳愈嚴重，身體漸漸不行，父親守在身邊照顧，後來母親也回去照顧她，因為醫生說「不行了」....祖母最後就那樣走了。
祖母走後，父親幾乎每天早上都會帶付燒餅油條去祖母的墳前祭拜，之後還點上一支煙，他自己已經戒菸了。父親每天早晨風雨無阻，騎著車去上墳，每每在墳前逗留個一兩個小時，不知他那時心裡想些什麼？是懷念祖母生前的教誨，還是後悔生前未能盡孝?
後來，村人看父親那樣虔誠，認為他算是個孝子了，我不知道，祖母若活著會怎樣想，但我想天下父母，對自己的兒女總會包容吧！父親後來因心肌梗塞猝然過世，走得很快很突然，離祖母過世剛滿半年，我想，祖母可能不願父親在受苦，提早接他回去，他們母子又在一起了吧！人家說，母子債，來世還，我想，所有的恩恩怨怨應該就此一筆勾消了吧！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