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怡君
‧毛毛蟲在2007與2008年,分別在台北與台中舉辦「教出思考力」研討會。本文僅為台中場上午兩堂演講的分享,毛毛蟲雙月刊200期(2008年11月號)將有完整紀實報導。
答案≠真相
探究,是追求真相的過程。它不是要一個「答案」,得到答案後就停止。這是我參與吳敏而老師帶大家做探究閱讀後所得到的深切感受。而「追求真相」與「要答案」的過程究竟有什麼不同?
吳老師邀大家閱讀一個「真實的故事」:一艘載滿食物與飲用水的無人船在海上被尋獲,從跡象來看人走得很匆忙,許多私人重要物品被留下;船上沒有打鬥痕跡,航海計時器和六分儀等用具不見了;尋獲這艘船的船長去申請船難救助。這艘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至今尚未得知真相。故事很長很複雜,線索很多,吳老師要大家一邊閱讀一邊思考「真相是什麼?」
因為沒有個答案在那兒,講出正確答案就賓果,因此大家必須竭盡腦汁的想──觀察、分析、整理、形成理論、推論、假設,找進一步的證據。
讀完故事後,吳老師請大家寫下最有可能的解釋,並寫三項支持自己理論的線索,以及一項理論解釋不到的事實。之後,三人一組交換意見。我與身旁的兩位學員分享了彼此的說法。
A說:「我覺得那艘船的人是被外星人抓走的。第一、從現場跡象來看,他們走得很匆忙;第二、船上飲用水與食物還剩很多;第三、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
B說:「我猜他們發現一個很棒的小島,整艘船的人什麼都沒帶就上岸,因為等一下就要回來,可是船沒有綁好結果就漂走了。理由是:他們走得很匆忙,因為太興奮了;他們沒有帶走飲用水和食物;船上沒有打鬥的痕跡。」
「那麼,」我向A、B提問,「有沒有那一項事實是你們的理論所解釋不到的?」A說:「船上的航海計時器和六分儀消失了,我不知道外星人把那個帶走要做什麼?」B說:「我想不出來。」
我想了想,對B說:「嗯,船上的救生艇不見了。如果照你的說法,救生艇應該還在。當然他們也有可能是坐救生艇過去,但是把一大艘船就這樣丟著沒人顧也太奇怪了。」
而對A的說法,我想,必須得先相信為外星人存在才有得說;我意思是,如果根本不相信外星人,就根本不會往那個方向去想。我自己的說法則是陰謀論─那一切都是發現那艘船的人所製造的現場,為的是船難救助金。當然這個推論也有疑點可破:如果那艘船的人被滅口,那現場全無打鬥痕跡幾乎不可能(如果是被下藥就有可能),但為什麼航海用具都不見了?難道是故佈疑雲?若說兩艘船合謀為分贓船難救助金,可是分贓這種事常會因為內鬨而露出馬腳,但那艘船的人是像是人間蒸發音訊全無。
討論實在太有趣了,我們必須去思考對方所提出的線索與他的理論是否合理。還有,我發現A與B的理論不同,但支持他們理論的三項線索卻是相同的。這是否代表著他們分析、詮釋的方式不同?
我想起吳老師說的「我們用什麼方法想?」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重複了三次。教育的重點在「思考的方法」,而不是得到一個結論、拿到一個答案。「我們必須讓孩子感覺:他可以進一步探究,他才會想再去看、再去思考其他的東西。」吳老師說。如果我們很快的就給答案,孩子可能不會再去思考,因為有答案了。可是答案不一定是真相,而追求真相的過程可能很漫長。
「我們大人很習慣給答案。」米雅老師回應吳老師的演講,她分享自己小時候養蠶寶寶的經驗:「老師要我們去買蠶寶寶回來養之前,已經告訴我們蠶寶寶從出生到死亡會發生的所有事情;學生養蠶寶寶,只是要『確認』老師所說的每一件事情都會發生。」她說完,全場哄堂大笑。
大家會笑,是因為這可能是大家的學習經驗,我們總是在填答案、選答案。可我們的生命不是考題,我們真正面對的問題沒有答案。吳老師演講結束時沒有「公佈答案」,不像做習題練習翻到書本末頁有解答。她最後一句話是:以上看法,請多多質疑。
詩,與生命對話
米雅老師說,「教出思考力」聽起來好像很嚴肅。所以,她不是來「教出思考力」,也不是來教我們怎麼寫詩,而是來唸很多很多詩給我們聽,讓我們去感覺、想像。她引蔡榮勇的話:「作詩不是背書也不是唸書,而是去思考、想像、觀察、感覺。」這麼想來,寫詩的過程與探究很像,都是先觀察、感受這個世界,然後往裡面去挖、去想,整理與凝鍊。
米雅老師的女兒四歲,今年去讀幼稚園,讀了四天就成了中輟生。她用三句話對媽媽表達她的心情──
第一句話,她說:「我不要上學。」第二句話:「你知道你每次走掉我都很想你嗎?」最後,在第四天,當女兒說出第三句話「我不要長大」的時候,米雅老師知道,該喊停了,上學以後再說。
那是女兒經歷了多少想法,才冒出來的句子,那不是隨便說說的話。米雅老師很認真的面對女兒說出來的話,並將這三句話,當作女兒的第一首小詩。
詩,來自於生活的故事。接著,我們又聽了一個故事──
米雅老師的媽媽小時候因為家境貧窮,無法接受完整的教育;認字寫字,一直是媽媽生命中的遺憾。在小孩都成人後,媽媽很認真的習字,她很認真的學寫台灣人全部的姓氏。米雅問她,學這個要做什麼?媽媽回答,我可以幫你做生意的哥哥接電話。
後來,媽媽的身體出了些狀況住院,米雅鼓勵她住院無聊時可以寫寫字。有一天,米雅去探望媽媽的時候,看見一本記事本,她很好奇媽媽會寫些什麼字。米雅把記事本攤開,發現,媽媽把四個孩子的姓名,寫了滿滿一整頁。
說到這兒,米雅老師紅了眼眶,而台下的學員也都靜靜的拿出面紙拭淚。那滿滿的一頁字,代表著什麼?我想不需言語大家都懂。米雅的媽媽將最想講的話,用幾個字表達出來。沒有敘述句,沒有連接詞,而她要傳達的意思,米雅接收到了。
寫詩最重要的是:「磨掉多餘的東西,將最精練的部分──我叫她做『語言的珍珠』呈現出來。」米雅老師這麼說。
寫詩,究竟要用什麼樣的技巧?是不是得會對仗疊辭才能寫好詩?米雅老師接下來帶大家讀了好多首日本小孩寫的詩,那些詩真誠不做作。小孩會怎麼用字?他會用很漂亮的方式堆砌文字嗎?他不會。我們讀到的詩都只是小孩將自己看到聽到想到的東西表達出來,而我們在那一首首小詩中看見生活、生命。
米雅老師相信每一個人都可以是詩人,只要你有勇氣去面對你自己。觀察、認識、思考自己,把那些東西釋放出來。如果自己都不面對自己,就要教小孩寫詩,那出來的會是什麼樣的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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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場演講,吳敏而老師談探究、米雅老師唸詩。一個聽來理性、一個感性,但不論是探究還是寫詩,都要「思考」與「感受」。我與慈明聊天時她提起鄧育仁老師說的話:「哲學是─思考的力量,感受的深度。」
「教出思考力─談兒童哲學與閱讀思考」是研討會的主題,焦點似乎在小孩身上,但我們想傳達的是「思考」與「感受」對人的重要。不只是小孩,成人更是,如果我們自己不懂得思考與感受,又怎麼讓小孩知道思考與感受的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