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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r N,

英國現在的天氣如何？台灣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下起了雨。

選舉終於結束了，果然如我們預期的兵敗如山倒。沒有任何暴動，沒有任何衝突，穿著草鞋的街頭莽夫，從來，也沒有欺負衣著亮麗的中產階級。

這讓我想起了那一夜，我們喜極而泣的感動與興奮。2000年，我們那時候已經大四了吧？那是個怎麼樣的美好回憶呢？

我的政治啟蒙是17歲，那年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我其實已經沒有印象了。我只記得，我們這一輩剛好經歷了那段戒嚴的最後階段，聽到國父、蔣公一定要立正坐好的年代。六四天安門是我們對共產中國的印象，我還因此喜歡上了王丹的詩。一直到了17歲，我們終於可以第一次民選總統，雖然我沒有投票權，但我們這夥小男生，在學校各處貼滿了彭明敏與謝長廷的競選貼紙，每個小便斗上、走廊上、甚至是司令台上。我的那個學校是五十年歷史的省中，校刊社曾經刊出自由的言論被廢社，我的訓導主任是萬年的女魔頭，校長則是一定要所有人考上國立大學的鐵血俾斯麥。

是的，我印象永遠無法忘記的是，當他在全校學生面前抬頭要升旗的那一刻，看到司令台上貼著「彭明敏與謝長廷」的貼紙的那個表情，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事後，當然教官清查了我們班，因為我們是全校最愛惹麻煩的一群，但我的同伴們每個人都沒有出賣自己的靈魂。

年輕的我們是真的想顛覆這個世界。

還記得我有多久沒有寫關於政治的評論了？我的那些一篇又一篇的東西，是多麼讓每個教授喜歡和痛恨。但從大學畢業後，我就不寫了，甚至，我連政治都不管了。

1998年，陳水扁以七成多的市民滿意度，輸給了馬英九，在那個寒冷的夜裡，他說：「對進步的團對無情，是偉大城市的象徵。」那一夜，我們都哭了。

我是一個理想的社會主義者，也是一個堅定的台獨主義者，十多年來，我從來沒有改變。我們都在追隨著切格瓦拉的腳步，都在追尋著馬克斯的步伐，十多年來，我們從來也沒有改變。

但我不是過於理想的理論派，我是主張與中國大陸打交道的務實派，我知道我們都是如此。對我來說，台灣是個國家，一直都是，不是香港也不是西藏，但我們要和中國大陸做生意，我們是同文同種的民族，是血溶於水的兄弟，但親兄弟明算帳。

對我們來說，民進黨是中下階級的代表，是穿著草鞋的街頭莽夫，國民黨是上流菁英的象徵，是衣著亮麗的中產階級。

所以，在2000年我們一起加入陳水扁的團隊，對我們來說，那時候的他是唯一可以「革命」的人。那是美好的年代，我知道。雖然我們知道機會很小，但我每天看到羅文嘉和其他人當然也包括你的努力，不管成功失敗都是美好的一仗，我知道。

當選那天，陳水扁還沒有上台，你在舞台上和我電話連線，我們都很開心，但我們也很清楚，那是種很不確定的感覺，我們知道，成功來得太快，失敗就在不遠。

從此，我們退出所有的團隊，回到我們自己的生活。

陳水扁令我們失望，的確。八年了，這八年來他只活在他自己建構起來的世界中。2006年10月，我和同事們在那一夜走上了街頭，我們穿著紅衣服要陳水扁下台。我並不認為他真的敢那麼明目張膽的貪污，因為以我認識的陳水扁，其實是膽小的投機份子。他要的是權不是錢。但我希望他下台，以一個國家領導人來說，他沒有資格。陳水扁執政的八年，最大的歷史貢獻就是讓國民黨在地化，其餘的，完全沒有。

所以，從2000年當選那天開始，我們就知道一個事實：「成功來得太快，失敗就在不遠。」

這次選舉我沒有任何表態。我的母親說：不可以讓一黨獨大，我說：你真的知道什麼是一黨獨大？她說：因為馬英九很矯情，我說：難道謝長廷不奸詐？我對馬英九有疑慮，但我贊成大幅開放與中國的經濟流通，我對謝長廷有疑慮，但我贊成對台灣主權要有態度。我說可惜台灣沒有歐巴馬。

達賴喇嘛在接受訪問時，首度表示如果西藏問題沒辦法得到控制，他將下台。我看著他微笑而堅定的表情，眼淚不自覺地掉下來。他為了西藏流亡近五十年，他慈悲的寬容，面對這個世界無情的殘忍。

想起了我們年輕的狂妄，也想起了那段曾經擁有的美好回憶。陳水扁的時代已經過去，美麗島世代也將不復存在。失敗不是一件壞事，失敗才能讓我們看清楚未來，面對失敗我們才能學會謙卑。林義雄說：「親愛的同志再見，我將選擇一條沒有人走的路前進。」那是錯的，如果看不見人民，我們就會忘記人民。

Althusser對於黨國機器的疑慮，Foucault對於權力鬥爭的解釋，我一直都放在心裡。我們的理想社會還離我們很遠，切格瓦拉的聲音還在。

成功讓我們看不見人民，人民終將背棄你。回來吧！和你的人民站在一起。我想寫一封信給文嘉，民進黨不能背離人民，我希望，四年後可以等到你回來。我們，再一起打一仗吧！

P.S.還記得這瓶香水嗎？那是2000年陳水扁送的尾牙禮物，那不是現在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