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8.25 中國時報
台灣、台灣、兩頭燒！
南方朔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newslist/newslist-content/0,3546,110514+112003082500175,00.html
政治與性，乃是人類活動裡最具相似性的兩個領域，它們都分享著諸如慾望、佔有、支配，甚至毀滅等特性，並在相互間進行著某種共通的對話。有著甚麼樣的時代氣氛，就會有著甚麼樣的政治與性。
因此，同一天的報紙上，這邊是李登輝在那裡口沫橫飛的宣稱「中華民國已經不存在」，而後台下一陣亢奮。接著翻過下一頁，則是台灣中大學和研究生，暑假藉著援交打工，或者賺取學費，或者買新款手機、名牌服飾，甚至去做美容手術，這是新的流行，與下流墮落無關，只不過是很普通的生活方式而已。繼續翻下去，我們還看到更精采的，在美國的高檔社會，現在流行裸女生魚片大餐，只要出得起價錢，就可買到這樣的大餐─偌大的餐桌上，裸女正面橫陳，身體上各部位都放著生魚片任君取用，食與色並行。金錢的權力已被發揮到人類歷史上從未曾有過的極致。
口號動員 選舉激情戲碼
這就是同一天報紙的新聞內容，政治與性這兩個領域所發生的具有同步意義的內容，恰恰好的注解著當今的時代氣氛。
首先就李登輝的「中華民國已不存在論」而言，這與他以前的「七塊論」和「兩國論」相比，並不見得更勁爆。這種類型的口號動員，乃是台灣每逢選舉必有的招數，它是一種某些人刻板印象的一再反芻，至於這種口號有沒有外部意義，那根本就不重要。它是一種語意學的祭典，藉此而將「愛台」「賣台」那一組邏輯又再重演一次。對於這種形態的亢奮型政治，當代美國人類學家轉業的公關策略專家陶亦奇（Bob Dentsch）就指出過，它乃是一種語言策略的重複，藉著重複而對特定人群造成固定的「情感痙痵」（spasm of sentiment），甫逝世未久的耶魯著名史學教授彼得．蓋伊（Peter Gay）甚至更白話文的稱這種政治為「情色政治學」（Erotic Politics）。至於這種以痙痵和高潮為手段的政治，一旦當它跨過某條界線而必須付出代價時，它的代價則從來即不會被明說。因而它同時也是一種「不計後果的政治學」。這種形態的政治，在新興民主社會曾不斷上演過，擋得住，是人民的福氣，擋不住，則是人民活該。
因此，當今台灣的政治早已脫離了政治的實體，而變成簡化了的語言和記號動員遊戲。權力應有的基本規範，以及責任政治等早已蕩然無存，唯一剩下的只有語言，甚至是語言已被虛擬化，變成了新的虛擬實體和咒術，「中華民國已經不存在」即是這種咒術的顯露。
咒術語言 伺機大鳴大放
這種咒術式的政治，已使得台灣這支蠟燭，在這一頭被無止境的燒著。我們的政治除了不可思議的憎恨外，就已找不到任何共通的文法來進行對話。我們為了政治利益而可以任意的今天這樣，明天那樣；也不會把自我矛盾這種現代人基本的禁忌視為羞恥。台灣的政治只剩咒術式的語言，但這些政客可能忘掉了，他們其實並沒有讓這種咒術成真的法力。如同幾天前，原本在那裡大放厥辭，宣稱要如何取消波音訂單云云，只不過才一天，就又把語言收回。當語言沒有法力支撐，它就只能隨時看情況而在不爽時亂射，「中華民國已經不存在」，最終也將被證明即是這樣的語言散彈槍而已。
台灣這支蠟燭，它在政治這一頭被無止境的燒著，我們可以預料它在未來的十年八年，還可能不會結束，甚至還會加速燃燒。它被虛無化的權力意志所驅動。而當政治已虛無化和不擇手段，於是我們可以看到，蠟燭的那一頭，即社會性的那個部份，也就同步的在燒著，性交易的氾濫，只不過是比較戲劇化的一面而已。
政治與性 伴隨相似邏輯
性與政治相同，在近代已在質上出現了鉅大的改變。古典時代的政治，人們仍然相信它必須為更高的公共元素等價值服務，但到了近代，隨著媒體的發達，政治操弄的趨於容易，因而政治遂由更高的價值，下跌為政治即表演，到了最後則是政治更被簡化為語言，及輔助這種語言的赤裸裸權力。這乃是政治的虛無化和再野蠻化，今天在燒著台灣的，即是這種再野蠻化後的新家長式政治。
而伴隨著這種政治的，當然是另一端性的再野蠻化和虛無化。裸女生魚片大餐，縱使在十九世紀末及廿世紀初的美國，儘管當時弱肉強食的哲學當道，但美國社會至少仍對人有著最基本的尊重，不致於囂張到搞出裸女生魚片大餐這樣的行徑。但到了近年，我們已看到人們對於自我的定義，已出現極大的改變，由自我即主體，變為主體即身體，最後則是淪為身體即慾望。人們不再把身體視為替未來刻劃新未來的主角，反而是被動的視身體為被歷史所刻繪的某種物質。於是，隨波逐流的自我身體價值觀遂告出現。人活著沒有其他目的，慾望和快樂即是唯一之目的。性已不需愛情來灌溉，那已是陳舊的濫情浪漫主義。性與身體已成了快樂的來源。以前的賣淫，普遍被視為社會底層最後的求生手段，如戰後日本的賣春婦即屬之。到了今天，則是美少女為了買名牌和吃大餐而援交；同樣的情況在美國亦然。最新一期的《新聞週刊》即報導稱，美國少女賣淫，已不再只限於逃家者，都會貧窮地區的青少年、非法移民家庭的子女等，中產階級的少女在最近三年裡賣淫比例已增加了七成，最小的只有九歲，下海平均年齡僅十三歲。許多少女下課回家，在父母返家前，甚至就在家裡公然接客起來，而中產階級少女賣春之目的，當然是為了增加吃喝玩樂的餘錢。
而這樣的情況，在台灣其實是更嚴重的在展開著。台灣的下層中產新貧階級正在擴大，而少男少女們的慾望並未縮小；加上他們活在一個政治虛無化，一切皆可為的時代，出賣自己的身體又算得了甚麼？身體在現代人的論述裡，早已成了一個工具性的載體，慾望和快樂才是真實的東西。援交或做牛郎又怎麼樣，也沒有因此而少掉一根毛。當政客們把權力慾望當做最後實體時，我們社會有更多的少男少女在另一頭，正在把他（她）們的身體慾望同樣當做最後的實體在販賣著。而無論政治與性，它的語言論述的那種邏輯其實都是一樣的，那就是政治被簡化成權力慾望和語言。性也被簡化成慾望和語言。而就在這樣的簡化中，政客們早就忘了政治還有那個「公共之善」的目的，而人們也忘了，人的身體應是人的目標的實踐動力。
只搞短線 未來怎能變好
這就是兩頭燒的台灣這支蠟燭的現況。台灣的政客們對歷史、時間、人性這些基本的進步動力，以及台灣可以變得更重要這些問題絲毫不用心。而只是一逕的耽溺在現狀的小環節裡自我糾纏和虛耗，他們只是短線且卑賤的玩著語言和權術的遊戲。如同那些美少男和美少女在援交及牛郎生涯中，每個月能賺八萬塊就非常的自鳴得意。政治與性，都是可以被重新建構的事務，它們都可以變得更好，但也可以變得更壞，而只搞短線語言遊戲和援交，不會變好的結果已經注定。
台灣、台灣，蠟燭兩頭燒。政治這邊燒的結果，中華民國不一定燒得掉，但台灣社會這個「社會」卻無疑的早已不再存在，而只剩下一群在街道、網站間流浪的少男少女，他們是台灣的未來，而未來的樣子現在已可看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