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7.26 中國時報
教育沉痾 體制違建所致
◎黃光國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newslist/newslist-content/0,3546,110514+112003072600176,00.html
在我看來，要檢討十年來的教改為什麼會搞得亂象叢生，我們必須把分析的焦點集中在「決策程序」的層次之上，暫時不談枝枝節節的實質問題。
自從四一○教改運動喊出四大訴求，在各方壓力之下，一九九四年九月二十一日，政府敦請李遠哲擔任召集人，邀集三十位社會碩彥，成立了「教育改革審議委員會」，並制定了「教育改革諮議報告書」。在這本「教改白皮書」中指出：我國「缺乏國家級教育研究機構：歐美及亞洲各國大多設有專門的教育研究機構，長期從事課程研究、修訂與發展，同時也進行各國教育比較、教育政策評析……等研究工作。這些機構的成立，部分隸屬中央，部分為獨立的財團法人，皆長期從事教育研究。目前我國高等教育學府雖有相關研究進行，但缺乏系統性、長期性及全面性，所能提供之研究成果有限。」
因此，「教育白皮書」建議：「成立國家級教育研究院」。
這個建議是十分正確的。更清楚地說，教育政策的釐訂是件十分細緻的社會工程。任何教育政策的興替，在正式施行之前，必須由專職專責的研究機構，以專業知識作為基礎，先作深入的研究，收集各種相關的數據，試驗過一段時間之後，再正式付諸實施。實施之後，還要不斷追蹤研究，遇到問題必須立即設法修正，以免造成長期性的後遺症。
令人遺憾的是：教改人士在推動各項教改措施時，似乎已經忘掉了自己的建議。截至目前為止，國家教育研究院仍然只有一個籌備處，教育部也沒有讓它發揮應有的功能。相反的，教改人士卻是在諾貝爾獎得主的光環照射之下，高舉著「教改白皮書」，推出一波又一波的教改行動。
像建構式數學，從民國八十二年起開始推動，三年後，在未經審慎評估的情況下，便決定全國推行。像九年一貫課程，前年剛由國小一年級開始實行，去年就擴及一、二、四、七年級。其中四、七年級原本學習舊課程，突然改用新課程，不僅造成適應上的困難，而且課程內容銜接不上，更產生了教學的嚴重障礙。像「一綱多本」的教科書，過去國立編譯館平均要花四年編輯一本「統編本」教科書，再經過一年的試用；但九年一貫課程的「審定本」教科書，卻未經試用便匆促上路，結果當然是內容錯誤百出，令人頭痛不已。
凡此種種，無一不是「霸王硬上弓」，蠻幹到底。若是有人（泰半是基層教師）表示不滿，他們馬上祭出「反改革」、「不肯努力學習」、「同情保守勢力」之類的大帽子，弄得人人噤若寒蟬，莫敢出聲。從社會心理學的角度來看，這種手法跟當年紅衛兵在大陸上搞「文化大革命」其實沒什麼兩樣：「偉大的領袖」為了要推翻舊體制，由「紅衛兵」在體制外成立「革委會」，再利用一些神聖的政治符碼，動員群眾來「鬧革命」。「改革」到最後，倒霉的仍然是被挾持動員的群眾。等到社會上亂象叢生，群眾哀嚎不已的時候，「紅衛兵」驚慌失措，「四人幫」把手一攤，表示要負責的只有「千年科舉制度的累積」！
李登輝當年利用這種民粹式的手法來搞垮國民黨的舊體制，確實是十分高明。怪異的是：陳水扁當選總統，「當家做主」接掌政權之後，不從建全國家體制著手，反倒衍用這種民粹式手法，成立形形色色的體制外組織，繼續「拚選舉、拚經濟」，坦白說，我實在看不出這種「拚選舉、拚經濟」的手法跟當年紅衛兵的「抓革命、促生產」到底有什麼兩樣？
泛綠的執政黨這種搞法，還可以說是為了要鞏固政權；沒想到泛藍的在野黨竟然也跟著「你給三千，我喊五千」，真是莫名其妙！這種令人痛心的政黨政治，我實在看不出台灣的前途到底在哪裡？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經過十年的教改，台灣的教育問題可以說是已經病入膏肓。「重建教育宣言」發表之後，許多參加過「革命」的大小「紅衛兵」立刻要求我：提出具體解決方案，「不要只拋問題」。三年之病，還要求七年之艾，十年教改，倒想叫我三天之內就提出「具體解決方案」！坦白說，我能想到的根本解決方案就是回到「教育白皮書」的「綜合建議」，儘快請教育專業人士來主持「國家教育研究院」，讓它發揮應有的功能。至於如何解決立即而迫切的問題，那就得看教改人士的智慧。
我不認為治療台灣的教育沈痾謼有什麼萬靈丹，也不認為街頭運動能解決當前的教育問題。如果我們不從健全國家體制著手，仍然迷信有什麼諾貝爾獎得主之類的人物能夠帶領我們走出今天的困境，我只能說：我們根本不配享有民主政治！（作者為台灣大學心理系教授，「重建教育連線」發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