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2.04 中國時報
俄國特色的民主
◎殷惠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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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的總統大選進行得如火如荼,熱鬧非凡。但將在同一月份舉行的俄國大選,卻是一個反高潮。大家都知道現任總統普丁篤定會當選連任,連有實力的最大反對黨─共產黨也故意不推出候選人來競選,好讓普丁一個人唱獨腳戲,給他難看。
事實上,去年十二月初,俄國的議會選舉結果揭曉時,就已經決定了目前的形勢。擁護普丁的俄羅斯團結黨贏得百分之三十七的選票,共產黨得票率居次,為百分之十三,但另外兩個也支援普丁而標榜斯拉夫民族主義的政黨─自由民主黨和祖國黨,得票率分別為百分之十二和百分之九,與團結黨加起來,普丁在議會中獲得的支持率高達百分之五十六,這是反對黨感到喪氣的原因。最令人吃驚的是,代表親西方勢力、鼓吹自由市場經濟的民主黨派,在議會選舉中,連起碼的門檻票數都達不到,將來能否生存下去都成問題。
俄羅斯的「民主過渡」為何會發展到這步田地?派了代表去俄國觀察選舉的歐洲經合組織與歐洲理事會,儘管都譴責俄國政府操控國營媒體,利用國家機器為擁普政黨宣傳,「不符合歐洲的民主選舉標準」,是「民主的倒退」,私底下他們不能不承認,現在俄國的風向已經轉變了。俄國當前的政治現實與十年前大為不同。現在是一黨獨大和「泛團結」宰制的局面。何以如此?這些變化的歷史背景和十二年來俄國的經濟改革是分不開的。
一九九二年葉爾辛推行的經改是要使俄國經濟從政府控制中鬆綁,讓市場發揮作用。首先是從民生必需品的價格方面著手。這個策略的基本假設是,價格控制使物資供需的曲線互動受到扭曲,取消控制後,讓物價上漲。需求曲線上升,高價格、高利潤刺激生產,於是供應曲線隨之上升,就會達到一個市場調節的穩定狀態。這套「震盪治療」法,在東歐的波蘭、匈牙利等國實施後,成果相當不錯。經過第一年高物價、高通膨、經濟成長下降的陣痛後,第二年情況就開始改善。因此就有長痛不如短痛的說法。
可是俄國並不同於波蘭,波蘭百分之八十的農田是私有的,俄國幾乎百分之百的農田是集體化的。波蘭一向都存在私營的製造業和服務業,占整個經濟的百分之十五,俄國則是百分之百的國有國營。因此,在波蘭,價格一上漲,這些私營部門見到有利可圖就加緊生產和供應,並擴充規模。但在俄國,集體農莊裏的農民和國營工業裏的工人並沒有這樣的誘因,也沒有這樣的反應。結果,在不同的條件下,價格鬆綁所引起的高通膨,一下子掃光了俄國百姓的儲蓄,退休老人更是苦不堪言。短痛變成長痛。葉爾辛經改的第一年,俄國的物價上漲了二十六倍,通膨率節節升高,到一九九四年後期才逐漸下降。市場才開始有了起色。所以一般俄國人談起經改,莫不咬牙切齒。
另一個使俄國人忿忿不平的是企業的私有化政策。這個政策在短短幾年之內,使私營企業從無到有,達到占全部企業的百分之七十。在許多情況下,這是國營企業領導人與政府官員勾結,通過虛假的拍賣手法,化公為私,侵吞國家的財產。在這個過程中,大批工人因而失業,變得一無所有,卻造就了一批企業新貴。他們利用財富實力來撈政治資本,鞏固自己的地位。在經濟轉型期的混亂狀態中,由俄國黑手黨、舊政權情治系統人員和企業「寡頭」的三結合,掌控了百分之七十的銀行和商業活動。這樣的情況引起普遍反感,使得葉爾辛在尋求連任時岌岌可危,幾乎要被共產黨所取代。
繼葉爾辛擔任總統的普丁,在葉爾辛第二任期間,就已實際主持政務,表現了他的沉著、冷靜與務實的才幹。俄國度過了一九九八年的金融危機。在普丁任內,通貨膨脹的威脅消退,經濟整頓後由衰退而恢復到平穩增長,去年的成長率達到百分之六。俄國人現在對劇烈的經濟改革早已失去胃口,他們所希望的只是一種安定的生活。而他們認為普丁是能夠幫他們實現這個願望的。
美國在九十年代初,大力幫助波蘭、捷克、匈牙利等東歐國家的經濟轉型,那是出於期待他們早日脫離蘇聯勢力影響的戰略構想。蘇聯解體後,美國對俄國經濟發展的援助,卻不熱中,時常是口惠而實不至。美國有些右翼人士沿襲了冷戰思維,甚至希望俄國的經濟來一次徹底崩潰,以杜絕將來再與美國爭霸的後患。這樣的心態,俄國人也了然於心。現在俄國有四千萬人生活在貧窮線下,有三千萬人生活在貧窮線邊緣,俄國還要發展二十年才能達到今日葡萄牙的生活水平。今日的俄國也是一個「受傷的文明」,大國沉淪的屈辱感在人們心裡引起的普遍反彈,斯拉夫民族主義的抬頭,也就不足為怪了。
走出社會主義牢籠的俄國人,一頭栽進了資本主義叢林。如今他們覺悟到,他們要的既不是令人窒息的牢籠,也不是弱肉強食的叢林。嘗過了經改的猛藥,也體驗過了膽戰心驚的無政府狀態,他們要的是一個強勢的總統,一個能夠發揮強大功能的政府,一個安定而有秩序的社會。俄國畢竟已有了民主選舉與議會政治。如果說,這樣的民主傾向於專制主義,這恐怕就是具有俄國特色的民主。
(作者為旅美文化評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