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繆思,您在哪?苦難的臣子正渴望著的救贖...
一種聲音,如輕羽,忽然飄落在心裏。幽微的光裏,走出了形體,看不見清楚的輪廓,摸不到真實的存在,而這陌生的熟悉,我知道就是「祂」。
繆思:被撕裂的魂魄,安下心來,你正為著生命,繁盛的藤蔓糾葛而心煩意亂。
我:百般的滋味,全部擁向口舌,我成了無法言語的啞巴。
繆思:嗯!讓我來為你開顯吧!還記得你我的初相遇嗎?愛情的青蘋果,初次降臨,你以文字取悅她,第一次,你的文字透露著呼吸,它不再冰冷的記錄,而是內心的真實聲音。
我回憶往昔,點頭示意。
繆思:而後,那份氣息進駐了你的心,我為你開了靈性之眼,賜給你特殊的翅膀,你得以鑽入地心去攖取黑暗的烈火,飛到宇宙的無垠,同日月對話,安睡在雲朵。而你卻也因此體驗到痛苦,強烈的黑白對比,光與暗的反差,眼睛及心被狠狠的刺傷,此刻你為這喊痛是嗎?
我:嗯!我幾次抱怨您,為何不單賜我以泰戈爾的詳和之眼呢?在天堂與地獄的徘徊裏,我己好累好累。
繆思:剛起步的詩人啊!你的生命還太稚嫰,若是這麼早便喊累,便放棄,你怎能見證到最美妙的性靈之音呢?
繆思:詩是真實的生命,你的過去成就了現今的你,這屬於個人的「業力」。我知道你的內心評斷過「漂鳥集」與「惡之華」的好惡,但,泰戈爾與波特萊爾都是我的臣民,在我的觀念裏,他們都觸及到了「美」的最後玄妙,在詩的聖殿裏,「美」與「真」凌駕於世俗所有的道德戒律,再說,你曾想過波特萊爾的一首「腐屍」曾安慰了多少苦悶的人心。
我俯首沉思,可內心還存在著些不明,祂向前行來,輕羽的聲音加重了音量。
繆思:再以波特萊爾為例,他在寫下俗稱敗德的詩作時,你想過他的內心變化嗎?應不再是意念的沉淪而轉變為慈悲的意念,願助世人離一切苦。只是,他活在苦悶的歲月,又太習於向黑暗找尋力量,以致將體內流動的血,化成黑瀝瀝的柏油,一把火誓將自己燒燃。啊!這霧茫的人生未必適合所有的詩人,也太沉重了些。
繆思:在我們的聖境裏,詩是永遠的明燈,是未來的那面旗,標示著方向;並在你幽暗時,提供照亮,哪怕只是一根微弱的火柴,都能為生命的苦楚找到救贖。是故,真正發自內心的詩,沒有撕不裂的夜黑,因為詩人在開始驅遣文字時,便誓將手中的筆,化為一把鋒凌的刀斬開生命的迷惘。啊!年青的詩人,別被一些「假詩」所迷惘,文字的遊戲與淺白的思想,只將文字當成記錄的工具,那未達詩的殿堂。
我:敬愛的神祗,您剛提到了「文字」,我似乎心有感應,能否多作些開示?
繆思:對此,我必須先談人的意識。人的意識可分為三個層面,「一般意識」、「潛意識」及「超越境意識」。「一般意識」包括情感、理性、回憶與期待,都是世人所熟悉的範疇,我略而不談,而「潛意識」是跳離現實而存在的一種「真實」,你不得不注意,畢竟,「詩」是「真理」的一種貼近。你該曾有過「夢境」比現實更真切的感應吧!因此,別忽略你的夢,你的下意識舉動,那也是你完整生命的一環。而「超越境意識」是屬於夜的流星,突然劃破巨大的黑,所展現出的靈光,在這剎那裏,你藉此同宇宙的「本真」相遇,而這部份也正是詩人究其一生想掌握住的「美」。因此,別相信,眼見及「一般意識」所觸及的便是「唯一」的真實。
繆思頓了會,緊接著說:接下來,我要糾正你的觀念。要懂得尊重「文字」,別只把它當成工具,因這是你觸及真理的最佳利器。如同梵谷沒有了彩筆,他的生命或許只是一種平凡的存在,(平凡沒有好壞,只在於那是否是他想要的樣態!)在他的麥田群鴉裏,顏料是種「對話」,促使他完成了生命,他在「黃」色恐慌於現實沉重的焦慮,在「黑」裏體驗到卑微又堅硬的存在,「藍」色的雲渦漩出他僅存的希望...因此,要學習同「文字」對話,找出文字可能的存在,若是你只將「文字」當成記錄,那僅完成「一般意識」的工作,你所寫下的東西,不會是種感人,因不夠真實,(連自己都未曾被感動)。你該驅遣「文字」進入「詩」跳躍的領域,順著它的足跡,你同文字,同你自己對話,或許會窺見隱伏的「潛意識」竄出,幸運的話,並能掌握住生命突現的靈光,讓你更接近「本真」的生命。而這部份,我想是詩人最高的酬報,也是藝術最終的目標。
對這部份的開示,我除深深的感激,還是感激。
看到祂漸漸飄渺的身影,想起祂剛才所述及的沉淪與昇華,我的心仍未獲得真正的釋懷,我抓緊時間問道:智慧的女神,剛才您提到「道德」與「美」,我依舊駑鈍不明,請再賜予光亮。
繆思:「道德」與「美」都源自於「真」;看過面具吧!再怎麼精巧的手工,也比不過陋醜老嫗的面容。失血的道德,比牢獄更具傷害。你只要順著「真」的道路前行,你自會獲得覺醒。永遠記住-「真」是達到「美」的必要條件,是揭開虛惘的人世,逼視出生命的唯一道路。
一陣煙後,繆思突然幻化出天使的面容,地獄的烈火,俏美的男子,滿臉皺紋的老婦,七彩美麗的鳥,靜默的水晶,玫瑰的花香,腐屍上的蛆蟲爬行,一片輕羽,山嶽的沉穩,女高音緊繃的那條鋼弦,市場人聲嘈雜裏的靜寂,夜空璀燦的星語,波濤狂捲的巨浪,沙漠毒蠍的尾螫,黃鸝的枝頭騰跳,牛糞上嗡鳴的蒼蠅,食人花般的女陰,黑色無助的精液,碎裂的鏡面玻璃...
我傻眼呆立,在默然裏,一種強烈的聲音撞擊著內心。
祂黯黯地淡去了身影,以著微塵般的語氣說:時時記住「心」的震動,依循那份直覺。別在意獸的猙獰,他吞不下你,別恐懼於神的天啟,接受生命中一切的光,一切黑,我己賜予你無盡的「好奇之眼」,讓你得以寫下「生命」與「死亡」。
是時候了,此刻的祂只剩下白霧般的幻象,我知道該是告別的時候了。
繆思:拭乾淚水吧!我是你的鏡面,當你靜下心來,你便能感知到我,我存在你的呼吸中。
後記:
前些日子立於誠品書局,將薄伽梵歌閱完,對於阿周那與克里希納(大黑天)之間的對話,如夜黑曠野的電閃,我呆立驚懼不己。而我愈來愈深信,內在的宇宙有個超越界的存在,那就是神!
引述薄伽梵歌內的一段經文:「每當正法衰弱,而非正法盛行之時,那時候,我就讓自己降生於世。為了保護善良,為了翦除邪惡,我每時必現,來建立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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