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小時候,沒有這些醫學常識,父母也不知是甚麼是「哮喘」。有次我被逼問急了,就胡謅一通,說是在學校上游泳課時,被同學推入泳池中,嗆到水而引發的。母親也信以為真,從此不准我再去游泳。有時幫母親生煤球爐,將頭伸到煤球上方,看煤球起燃沒有,結果重重的吸到一口「一氧化碳」,立即引起氣管收縮發出喘鳴聲。因怕母親責罵,趕快躲得遠遠的,待哮喘平復後再出現。
哮喘常會在夜間發作,喘鳴聲會將母親驚醒,她會擔心的守在我床邊而束手無策,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才稍見舒緩,母子倆始能闔一下眼。哮喘發作時,因為要用力呼吸,全身肌肉會緊繃,必須坐起或蜷著身子,不能平躺。不論冬天或夏天,喘完後會滿身大汗,疲憊不堪。母親總會煮一碗甜蛋花湯給我喝,補一補虛弱的身體。
因為夜間無法獲得充足的睡眠,而且過度的使用體力,白天沒有精神上課,一打瞌睡就被叫起來罰站,課業成績總是在及格邊緣,每次作業得到「中」等以下〔當時成績評定,分超、優、中、可、劣五等〕,就會挨竹鞭,而老師又偏偏規定,每次作業或考卷,都要家長在等第旁簽名蓋章。為了躲避吃鞭子,晚上會偷偷起床,找父母的私章自己蓋。有時哮喘聲會吵醒母親,問我起床作啥,只好吱唔的回答︰出去尿尿。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好笑,猶如在「掩耳盜鈴」。
每到學期末發成績單,就是我大審的日子。先推說是老師沒有發,後來又說是放在學校忘記帶回來,最後無技可施,只有硬著頭皮拿出來。當然,少不了又是一頓毒打。因為成績太差,小學差點畢不了業。
上初中是免試的,當時教育部試辦免試升學最後一年,免除了一次升學壓力。那時,班上也有一位比我病得嚴重的同學,他只是短促的喘息,沒有哮鳴聲。他母親每天陪他上課,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吃藥時間一到,就趕緊餵他吃藥。真是天下父母心。這位同學姓王,現在是某大學中文系教授,前幾年還碰過他,請他到我們單位來演講。因為成績跟不上,初中留一級讀了四年。
考高中時,省立學校成績不夠,只好到縣立的農業職業學校就讀。可是學校離家有二十四公里,每天通車需要一百二十元車票錢,這是一筆很大的開銷。只好買一輛便宜的破腳踏車,每天花兩個多小時,來回騎五十多公里。不論刮風下雨或豔陽天,都是氣喘噓噓的來回騎著。因位磨擦力大,褲子的屁股部份,補釘像蜘蛛網般的補了又補。鞋子還好有父親部隊發的膠鞋,比較耐磨,但是一學期也會磨穿好幾雙。雖然體力較疲憊,但是肺活量增加了,腳力也增強了。
母親心疼我,曾要我住宿學校,可是還是要一筆開銷。因此跟學校商量,免費借住學校校產—文昌廟右側的廂房,那只能說是個遮雨棚,因為沒水沒電沒門戶,跟幾位同學有一餐沒一餐的,湊和著也住了一陣子。因為讀的是農校,實習及農事課程較多。加以學校剛遷校,百廢待舉,我們這些學生就成了免費勞工。第一年每天有好幾小時,要從河床挑幾十斤的大卵石,爬三百多公尺的上坡路到學校,做水池及砌圍牆。還好那時可以買到一種叫「氣喘威靈」的成藥,一天早晚各吃一顆可以維持不喘。加以體力勞動,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原本孱弱的身體,也逐漸硬朗起來。生活圈也逐漸擴大,參加了學校各種團體及藝文活動,增加視野。
高中畢業時,學校教官鼓勵我讀軍校。心想︰反正考大學是天方夜談,讀軍校除了可為家裡省下一筆開銷外,每個月還有零用錢補貼家裡,何樂不為?因此答應教官,免試進了軍校。當時,絲毫沒有考慮到自己的身體是否能負荷,倒是母親足足的為我擔心了四年。在軍校四年中,接受了更嚴格的體能訓練,加以規律的生活,均衡的飲食,氣喘發作的次數減少。即使發作,也會躲到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平復後再回到團體中。
不知何故,從小我就會隱藏自己的病情,迄今只要我不說,沒人知道我有氣喘的毛病,或許怕家人、朋友、師長的擔心,或許是一種自卑心理,抑或許是怕像另外一位學的學長一樣,因氣喘而遭到退學命運。所以,軍校四年的入伍訓練、通訊訓練、駕駛訓練、跳傘訓練、步兵初級班訓練,都咬牙撐過,沒讓任何人發現我有異狀。
軍校畢業後,第一次交女朋友,初交時沒有太多的考慮,到雙方感情深厚時,才覺得應該跟她坦白。因為過敏性體質會遺傳,以後兩人在一起不要孩子則已,要是有了孩子,也遺傳了我的過敏性體質,豈不教他們遺憾終身,那她是否因為我的隱瞞,會恨我一輩子。但是講出來又怕失去她,思前顧後的好生為難。最後還是鼓起勇氣,告訴她我的身體狀況。表面上卻像想要糖吃的孩子,還裝作不在乎,甚至故意逃避。因為沒告訴她我內心真正的想法,她也不了解我的用心。得到的答覆是︰身體的病痛,只是個藉口。我真的不瞭解你,也不知道你在想甚麼,逃避甚麼,只覺得你好懦弱、好自私。恨你與世無爭的態度,恨你沒有個性、沒有朝氣、沒有目標。雖然我們緣份已盡,但我還是祝福你永遠快樂!快樂!快樂!快樂!快樂…。怕真的是傷了她的心,雖然寫了一連串的快樂,實內心裡卻是錐心泣血。我也悵然若失的難過了好一陣子,坦白的結果是失去,誠實的代價是傷害。這一段感情就這麼結束了。後來也證實了,我的兩個孩子都有「異位性皮膚炎」,「氣喘」所幸在他們十二歲以前就治癒了。
即使如此,我從未怨天尤人過,因為我覺得上天還是公平的,縱使沒有顯赫的家世,強硬的後台背景,憑自己的努力亦可與他人公平競爭。在求學過程中,沒有承受過升學的壓力。在軍旅生涯中,也沒受到甚麼磨難,甚至連金馬前線都沒機會去過。三十年一直都在台北服務。我覺得只要保持樂觀的心態,天無絕人之路,也會柳暗花明。站起來是靠自己,不跌倒也要靠自己,因為畢竟這是你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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