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陽光普照,空氣清新地由窗沿透入睡房。
剛換過的純棉被套還散發著柔軟劑的淡淡的清香。
即使如此不必起早的清晨,她仍卸不去生命中的惘然,因為不久前她失去了一個寫信的對象。
失去一個能解讀她內心深處密碼的人。一個常帶給她靈感,彷彿開香檳前興奮得令她冒泡的人。
睡不成眠的夜,她知道那所有內心深處的孤獨都將繼續在日間漂浮。
她可以為自己的憂鬱找到一百種理由,然後想出各種辦法承受它。
但其實,她更擅長用文字將它餵養成一朵花。她每天在心靈田原裡種些花。
只是很平凡的花朵,像鄰家籬芭內種的,像超級市場門口邊擺的,新鮮嬌艷通俗。
但總有些想在日子裡加入一點美麗心情的人們會花點小錢購買,然後帶著她每週投到雜誌小報的文字,坐到街邊的咖啡店去消費它。
她靠這簡單卑微的文字技倆討生活。
澳洲的生活樸實,而她也安於逸靜。
由於對遙遠的苦難缺乏深切的同情,人們告訴她必成不了詩人。她對世界一向缺乏熱切的動力,於是她只適合躲在鄉間濱海小鎮的一間渡假屋寫些三流的言情小說。
先前那是她的畫家女友借給她住的一個地方,後來那女友找到一個以變魔術為業的男友便移居別州,女友帶著畫具與魔術師開著拖車到處表演寫生流浪....。
偶而她會接到她離去女友的來信,但她所有對她的想念卻無處投遞。
女友把那房子留給她住,但她卻無從得知房子的主人何時回家?
她女友從不跟她計較,一直體諒她,也知道這時代用文字很難成為一種求生存輕鬆的方式。
偶而她甚致收到那女友匯給她的一筆小數額的款項,說是她的畫一直很受歡迎。
她總捨不得花掉,把那當禮物存在一個帳戶裡。
她經常走到海灘去,冬天死寂,夏天喧囂。那一切景物人事的變化都只是她漂遊靈魂的背景。
只有夕陽落下前溫軟的沙灘會讓她想起那曾經照顧過她的朋友,也只有在注視著那黑夜海上滿天燦爛的星光時偶而還會讓她流淚。
除了她、這個空的房子、夏天因植了滿園參天大樹濃蔭成屏障的院落,以及那些逐日乾涸的畫具顏料,這世界己再沒什麼讓她多有牽掛了。
她無法認真去宣洩那積在內心深處的感傷,像不敢輕易取出拔牙後塞在舌齒間的棉團。
那個屋子入夜後空蕩蕩,開車入鎮方圓數里杳無人煙,經過春天,初夏那屋頂挑空高拔的木頭屋子仍餘寒涼。
房子外牆白色的油漆日漸剝落,露出斑駁和木頭淺淡的原色。
記憶和夢想也一樣吧?
像門前暮春滿樹的梨花,風來漫天蓋地,每片花瓣在風中即使找不著方向也毋庸太過感傷,土地灰塵終歸會埋葬它。
她知道有一天如果她回家,一定是從陸上來的....
也許會是在清晨時分....她日日在窗前為她插上一把她喜歡的野菊花。
也許會是在入夜後......她夜夜為她點亮門口一盞明燈,遠遠照亮半里歸鄉路....。
然而,她終究沒有等到她。只等到女友死亡的通知書。
遺囑執行人通知她繼承那棟白色的木屋,骨灰與最後她跟隨的男人繼續流浪。
那片海還是如此寂靜。
她常整日面對大海,海浪彷彿是她仍舊跳動著的脈搏....
她無法遺忘生命中唯一領受過的特別眷顧。
她失去她,卻一直沒有停止愛她,也未曾失去過她的愛......。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