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紫將雙手貼在胸前,環抱著不斷顫抖的自己。
她對於先前發生的事毫無印象,只記得自己氣沖沖衝出家門後,彷彿走進一條空白的隧道,被奪走了記憶。當她回過神來,已經出現在黑夜的街道上。任憑寒風拍打著孱弱的身軀,她失神走在看不見盡頭的深夜之中。
真難堪。
當初為了讓苑覺得自己是個有愛心的人,好面子,答應讓小月進住,沒想到這卻是錯誤的開端。
竟被小月發現了她的秘密。
但她真的發現了嗎?她知道多少?她為什麼要問苑能不能接受女生?她到底是什麼時候察覺的,我明明把房門都鎖起來不是?
這些無解的問號讓紫愈想愈混沌,她甚至想起了被鎖在記憶深處的回憶,那些不願回想的過去。
在國中大家開始進入青春期之時,每個人都開始對身邊的異性感到興趣,只有紫對班上的男生毫無感覺。起初她以為每個人都是這樣子的,女孩子一定都會先喜歡跟自己親近的女孩子一起談心、牽手上下學、無時無刻都黏在一起,一定是這樣的。
但是,這世界的運行彷彿都與她背道而馳。男生必須喜歡女生、女生必須與男生共組家庭、談戀愛是男與女才會發生的、男生女生才能生小孩...
原來她是這個世界上的異類。
紫漸漸理解到這個事實,但她不敢告訴其他人。不敢跟同年紀的朋友說她只對女孩子有感覺,接近她們為的是想跟她們進一步交往;也不敢表現出她只聞得到女孩子身上的香氣。她不斷隱藏自己的感情,也壓抑最真實的自己。
起初身邊的人只是把她當作較為中性的女生,但後來卻開始用異樣的眼光檢視她。每天一起吃飯且信任的好友離開了她,加入其他小團體,對她議論紛紛;愈是遭受如此對待,紫就愈是封閉自己,開始穿起褲裝,不愛討論化妝的技巧、不愛留長髮、也不愛穿裙子,始終保持中性的裝扮。
她曾跟母親提起過這件事,但只得到『你想太多了』、『你是個女生,只是你還不知道愛是什麼』、『你是我最愛的女兒』這類敷衍的屁話。如果自己真的是想太多的話,那胸口沉悶的感覺、心裡害怕被別人知道、緊抓著的不放的東西又是什麼?
沒有人肯聽她說話,沒有人願意理解她,她對身邊所有親近的人都失去了信任,被迫選擇疏離這個世界、疏離假惺惺的人群。
一直到苑的出現。
苑對她的溫柔關懷,苑的體貼對待,都讓她感覺到自己受到重視,就好像自己是個正常人。不,如果苑知道自己的性向的話,肯定會跟其他人一樣露出厭惡又處處懷疑的表情。苑不可能接受這樣的自己!
更何況,苑不是正喜歡著那個叫阿夜的男生?他們從小的時候就認識了,比我這個高職才認識的人有利太多了,他們關係應該很好吧,好到苑開口閉口都是阿夜哪邊好哪邊棒,卻沒聽過苑提過自己!
秘密被苑發現了,她一定會馬上跟阿夜報告。他們會怎麼談論自己?阿夜一定會叫苑離開我,丟下我一個人。他們全都是自私的人!
這些不安的疑惑在紫心中發酵,她無法阻止自己的腦子運轉這些紛擾。
最可惡的是小月!
小月一定趁自己上課的時候,偷偷進到房間內翻箱倒櫃,事後又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生活。她一定是故意想拆穿我的秘密,好在她那群睡過的男人面前炫燿!
小月竟然用這種做法來報答我給的恩惠!她這個背叛者!!!
憤怒幾乎就快吞噬紫的靈魂,她在黑夜中扭握著拳頭,止不住的蠻力使得手指有些變形,但她卻一點知覺也沒有。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是這樣的身體,為什麼呀--
紫開始否定自己的過往,不停在掙扎中拉扯。夜晚的光如同怪獸般嘲笑著她。
沒有人懂沒有人懂沒有人懂沒有人懂沒有人懂沒有人懂沒有人懂,沒有人懂我的痛苦,沒有人懂--
腦中的聲音卻一點也沒有停止的意思。紫快地就放棄痛苦的掙扎,只見手臂留有數條瘀青的抓痕,她發抖地蹲在街角啜泣。
漫漫長夜不知過了多久。當紫被苑與小月尋獲時,早已在寒風中失去了意識。暈眩前她的腦中只記得一個聲音--
害我陷入地獄的你們,我會讓你們跟這個世界一起同歸於盡。紫歪斜的心靈萌發了毀滅一切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