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坐在356層明亮房間裡,身上滿是白紗、蕾絲交錯的雪白禮服,房內高級的紅色地毯據說是波斯國的處女針針織出,華麗的水晶玻璃吊燈來自非洲最熾熱的火山冷卻後所遺留顆顆圓潤剔透的物質,而女人正併腳坐在百年檜木雕出的椅子上,凝視伊莉莎白女皇少女時照影的鏡子。外面正下著雨,冬天的夜晚應該很冷吧,女人待在暖氣輸送的房間一點都感受不到,這應該是另一個世界,她如此想。女人呆望著鏡子,出現一張極為陌生卻又無比熟悉的臉孔,原本就白皙的臉,加上美妝師以冰山雪蓮種子磨製而成的粉餅,將那古典的瓜子臉不僅撲的細緻更是香噴;眉毛是細細柳葉眉,以克索米亞的隕石熬出帶點咖啡的墨輕輕的勾勒;腮紅當然是芙蓉蕊慢慢妍出,粉而不俗的淡雅瑰色;唇上點綴的是由印度高原罌粟花提煉的蜜彩,這點紅,恰巧與禮服上唯一的玫瑰映襯,血般的姣艷。
諾大的房間只剩她一個人,女人慢慢地滑動右手摸摸左面頰,鏡中陌生女人也做出一樣動作,只是左右相反。肌膚間的觸碰,掌心傳來冰冷的觸感反而更貼近隔在門外喧鬧的事實。媽媽早在一個小時就出去招待賓客,天知道平日愛黑的母親,今天居然穿了火鶴般鮮紅的長禮服,不常笑的臉,竟會直嘶著嘴,露出一口自誇的貝牙,女人看了心想,以前自己是不是都讓媽媽吃苦了;跟著媽媽的腳步,原本房間塞了快十個人,也都一個一個溜了出去,像魚一樣,穿著特別華麗的蝴蝶魚。不經意地攏攏頭髮,直瀉的長髮,未經脫色及渲染的烏黑如此搭配眸子,他,常常帶著神聖的意味膜拜比絹絲更細緻的髮稍,讚頌說是東方的綢緞,他陷入綢緞織出的情網。女人笑笑,一種牽動嘴角的習慣性動作。突然電光石火閃過,她想起,那個男人也同此珍愛這眸子與烏絲,男人說這髮是夜的根源、夢的歸宿,男人最愛微微壓住即將溜去青絲的尾端,以面頰磨蹭後入睡。爾後,男人該如何入睡?女人縮回手,不願去想。
一生中該愛幾回才能決定,哪一場愛戀最深刻?端坐鏡前的女人無法回答,她的戀愛史太乏善可陳。周旋兩個男人之間,七年了,她皺皺眉頭,當是最精華的時刻,多少時日的掙扎與夜的輾轉,終於在他開口的瞬間,結束。
他,是富家子卻沒有跋扈與驕奢的氣息,想起他最熱情時就是在求婚的那刻吧,一枚銀環鑲著經過煉火冷卻壓縮過了千年的璀璨鑽石擺在女人面前,「想和妳一起變老」他顫抖地說,欣奮地眼睛都泛血絲,女人知道他為了說出這句話,可能七天無法入眠。當時怎麼回答他,女人怎麼想也想不起,望向左手無名指上的束縛,好沉重。那個男人只會帶來風暴與不安,女人猛狠壓住太陽穴,設法禁止粗獷棉衣的背影從毛細孔入侵,那雙結實的大腿、寬厚的肩膀、刺人的鬍渣總是日復一日的冒出停留在最舒適的程度、低沉帶沙啞的聲音總以最緩慢的速度喊著女人的名字。她彷彿驚醒,停留在耳邊的迴響還那麼清晰,女人心慌地左顧右盼,藏不了情慾的細胞呼喚男人。兩秒鐘過去,女人臉上浮現一種自虐性的微笑,任誰也沒瞧過的表情,「怎麼可能會來」她想,「……幸好,他不在…」她開始喃喃地唸,無聲的語言,不斷重複告訴腦中藏匿的另一種人格「這樣最好,這樣最好」。是啊,哪裡不好?他英挺、高俊,是一等一的人才,從認識那刻起他的眼裡只有女人,七年,不變的守候,只差一張證書與一只象徵的圈套在指上,和他在一起什麼也不必想、不必做,只要安心的把身子停靠在有力的臂彎,如漂浮的小舟終於進了安寧的大港,怎麼會不好,他愛她呀,她也愛他。女人再度望望左手閃爍的礦物,聽說,戒指在古埃及就流傳,而圈住的那指,皮膚下隱藏的血管更是通往心臟的道路,不只是約束誓言更要圈住無法剖開的心。她想舉起左手,沉甸甸地,失敗了。
飄香的花茶選的是最適宜的金桂,月球來的新品種,嫦娥一手播種,吳剛挑選入箱,恍惚聽人說過,只要看看茶面就會浮現最想見的人事物,大概是因為他們終年不得返鄉所以發展出來的吧!喉嚨開始乾渴,右手在舉杯的當口,女人又停下來,害怕,害怕一杯暖暖芳郁的茶會窺出最不想承認的事實。那天也是月圓不是?當她和那個男人在堤岸漫步,第一次的擁吻,彼此貪婪對方唇間僅剩的唾液,她知道該是天地顛倒的時刻;坐在百年檜木椅上,那個男人上下浮動的喉結、右手食指第二個關節突出的觸感、濃郁的眉毛雜亂、希臘雕塑般的鼻樑、堅毅決不豐厚的嘴唇,女人完全憶起,包括男人耳後的小痣,她無所不知那個男人的秘密。沒有背景、家產,永遠愛穿牛仔布料的衣服,緊緊裹住幾乎顯露所有鍛鍊出胸肌的白棉衣,喜愛流浪,常常不吭一聲帶著照相機騎著破舊的哈雷失蹤一兩個月,初相識時還因為找不到人她緊張的報警,恨男人的任性與飄零,女人總是一個人在藍色的枕上哭泣,她不能明白,男人血液裡留著是怎樣的基因,每次咬牙的分開,女人心裡發誓絕對不原諒男人的離去,卻總是在對街看到男人的影子動搖,被男人的鬍渣刺破泡沫般的主意。不過,現在都定案了,女人再也不會更改也無法變更五分鐘後即將發生的事實,她將微笑的穿過佈滿天使壁畫的長廊,萬燭燈火將照耀她美麗的額頭,身邊是所愛的他,沒錯,是他,不是那個男人,不是那個讓女人以灼燒己身般狂戀的男人。
一切都好安靜,諾大的房間只有女人穿著錯綜蕾絲與薄紗的禮服坐在百年檜木椅上,呆望伊莉莎白女皇少女時期照影的鏡子,外面下著冬雨,厚重的玻璃隔著,365層高的房間好像另一個世界,無聲的世界,女人心裡想著。一切將要結束,只要再過4分36秒,她望望窗外,黑啞啞的雲層反照女人雪白的臉、頸子跟手,還有像血一樣的唇與胸前的玫瑰,她慢慢閉上眼,七年的光陰像倒帶般快速飛過大腦的皺褶,她好像聽到短促的催油聲,破舊哈雷排氣管冒出燒焦的煙。女人用力搖晃腦子,倏然,她舉起百年檜木製的椅子,揮向厚重的玻璃,噴射進房的碎片割傷女人的臉,她一點都沒有知覺,一秒鐘過去,女人奔向窗戶,像渴望回到大海的魚。
再過4分32秒,一切都將結束,婚禮就要開始……
ps.明日報的圖片限制太多,若要大一點的圖文,請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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