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p 1
大阪城天守閣之上的金鯱在冬日陽光的照射下,發出了比以往都更加閃耀奪目的光芒,筆直地射入相距大約一公里左右的城星學園2A教室中。
或許是因為日光太過於清澈,所以才連教室中的懸浮微粒都像是被放在顯微鏡下般地醒目。講台上的數學老師用力地在黑板上寫著數學公式,今天的粉筆磨損狀況似乎也比平時還要嚴重,山本彩望著不斷掉落在教室磁磚上,彷彿雪一般的碳酸鈣,不動聲色地遞了一張紙條給身旁那位轉學生。
『我早就跟妳說過,美優紀是那種放著不管就會發生可怕事情的人。』
轉學生還是那樣輕淺地笑著,就連她水手服上摺痕似乎都比別人還要溫柔幾分。啊,連那冰冷的金屬框也是,只要跟這個人扯上關係的東西,好像一切都被霧化般地染上一種神祕而柔媚的氣息。
山本去年夏天曾到金閣寺參拜。那個地方說起來也神奇,明明就在盛夏八月最熱的時節,可是一通過十字路口,跨過那掛著鹿苑寺通稱金閣寺木牌的門樓,走上鋪滿碎石的參道上時,煩人的暑氣就一掃而空。就連那座金碧輝煌的舍利殿,也都像是罩上一層白紗般的美人,在夏日裡若隱若現,透出如春水般的溫媚感。
這個來自京都的轉學生,說起來大概就是像金閣寺這樣子的人吧。而這個人現在正微偏著頭望向自己,那和煦的目光像是在問,所以呢?
對於這個金閣寺女,還有自己的處境,山本真有一種錯覺,覺得自己就像是當年在大阪夏之陣中被天下第一兵打得落花流水,使御旗本大崩潰而差點自殺的德川家康。
話說回來,假設她是德川的話,那渡邊美優紀和金閣寺女到底誰是真田啊?這還真是個令人困擾的抉擇。
「山本同學,」優秀的轉學生以毫無雜質的目光望著她,無辜地歪著頭問。「妳好像很討厭我?」
「不,橫山同學,我一點也不討厭妳,只是覺得妳是那種會說『我忌妒金閣寺的美』的人。」
「我會說喔。」
「咦?」山本微微瞪大眼,那表情像是看到武田騎兵從馬背摔下來一樣地可笑。雖然很想說請不要開這種無聊的玩笑,可是對方的表情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在說笑。山本困擾地眨了眨眼,正在努力地從快被這一切榨乾的腦袋裡想出些詞彙來解決這個困窘時,對方卻搶先一步地笑了出來。
那位轉學生將眼睛瞇成月牙般美麗的弧度,露出棉絮般柔軟的笑意。「我開玩笑的。」
不要亂開無聊的玩笑啊讀讀空氣吧京都人!雖然很想抓著那傢伙的領子這麼說,但現在也不是個適合讓對方見識大阪人魄力的好時機,山本看了看台上還在疾筆振書的數學老師,壓低音量。「橫山同學,請別在這時候開玩笑好嗎,難道妳沒有發覺事情不太對勁嗎?」
橫山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回答什麼。山本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一絲不太好的預感,她覺得這個京都人大概會清淡地說出『是啊』、『對呢』之類的回答,正在努力地對自己先做好心理建設時,講台前的老師突然放下了筆。
「渡邊美優紀。」年輕女老師推了推紅色粗框眼鏡,比冬日清晨還要冰冷的目光緩緩地滑過那兩個優等生,停在她們身旁那位正望著黑板發呆,或者是在數粉筆灰也說不定的渡邊同學身上。「上來回答這個問題,其他的同學也一起練習,請不要說些與課堂無關的話題。」
如果是平常的話,身為班長的山本一定會覺得自己惹怒老師這件事,實在是非常罪該萬死,然後一整天都無精打采,還被那個完全不會看人臉色的渡邊美優紀問『阿彩怎麼了?一臉便秘的樣子』。
不過現在就算老師有如怒目金剛般地站在她的桌前,山本大概都不會有任何的罪惡感吧。
因為那個被福本她們稱之為女暴君,表情終年都像富士山頂端無法溶解的雪般冰冷的數學老師,不知道為什麼變成和渡邊美優紀一模一樣的臉啊。不只是數學老師,連福本、小笠原、山田、岸野、上西、篠原和矢倉,甚至是全班同學都變成了渡邊的臉。
不,如果要仔細看的話,就連操場上也滿滿的都是渡邊美優紀,吊單槓的美優紀、練習短跑的美優紀、踢足球的美優紀、打籃球的美優紀、在場邊加油的美優紀、拿著碼表計時的美優紀。
夠了,這實在太惡趣味,再看下去搞不好自己就要吐了。山本瞇著眼,眺望遠方的天守閣,突然自暴自棄地覺得自己如果就這麼被金鯱的反光灼傷視網膜而失明,搞不好還比較輕鬆點吧。
轉學生似乎終於感覺到山本對此的困擾,她輕輕地闔上課本,悄聲地問。「山本同學,妳覺得我們正在做夢嗎?」
「夢?」
「對,就是快速動眼睡眠時的一種心理活動,佛洛伊德認為夢代表人的潛意識,覺得夢就是為了滿足在現實中實現不了和受壓抑的願望。所以如果這是一場夢的話,我們假設做這個夢的是只有沒變成美優紀的妳跟我,那這個潛意識到底代表了什麼呢?難道是山本同學喜歡美優紀喜歡到希望全世界都變成她嗎?」
「等等,為什麼是我而不是妳?」
「或許是因為除了美優紀之外,我也很喜歡小楓、小茉和菜菜她們?」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來自京都的轉學生長了一張溫柔典雅的臉龐,山本一定會覺得這人真是個討厭的登徒子吧。所以說,有時候人的長相還真是決定了命運,就像橫山即使說著這麼輕挑的話,山本還是覺得這人感覺十分溫柔,簡直就像是自己非常缺乏形容詞的樣子。
「那橫山妳為什麼沒有變成美優紀的模樣?」
「可能是因為妳的潛意識裡討厭我討厭到不希望我變成美優紀?」橫山一如往常地歪著頭笑。
她今天沒有束髮,看起來有如綢緞般柔順,披在和服上會使人目眩神迷的長髮因為這個動作而懸在身側。山本在心裡無意義地嘟噥了句『美優紀的頭髮更可愛喔』,然後才不情願地開口追問。「如果是我的夢,我是說,如果真的是我的夢的話,那我們到底要怎麼離開這地方?而且如果是夢,未免也太清晰了吧?」
「嗯,我剛才只是說假設啊,又沒說真的是夢。」轉學生眨了眨眼,一臉無辜地笑著。「而且山本沒有否認自己喜歡美優紀的事情,也沒有否認討厭我的事情呢。」
「金閣寺,妳就是這樣才讓人討厭啊。」山本望著橫山其實一點也無法令人討厭的臉,用相當正經的語氣這麼說。「像這種時候,我們應該先找出變成這樣的原因,然後解決問題才對吧?我可是從早上離開家門,一搭上谷町線卻發現整個車廂的女孩子都變成美優紀的模樣,就一邊飽受驚嚇一邊思考著原因直到現在,而妳卻一副什麼事情也沒有的樣子,這不是很令人討厭嗎?」
金閣寺是在叫我嗎?橫山疑惑地小聲念了一句。她似乎不很介意山本的怒氣,還刻意用輕鬆的口吻安撫地說著。「這只是因為我們的SOP不同而已啊。山本也不要這麼緊張嘛,妳自己剛才不是也說了嗎?美優紀是那種放著不管就會發生可怕事情的人,既然這場騷動不是我或妳所造成的,那一定就是美優紀本人啊。」
「我從一開始就這麼覺得了,是妳把我繞進去的!」
就算再怎麼壓抑音量,山本和橫山還是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數學老師的關注。那位長著渡邊美優紀臉蛋的女老師以異常兇狠,但看上去卻有點像是近視的目光瞪了過來,用還沒完全睡醒的小奶音對兩人冷冷地說。「山本、橫山,上課聊天,出去罰站。」
被老師叫出去罰站一定要遵守,是每個學生的常識。不,或許是一種可以稱之為鐵則的制約感也說不定。但如果是渡邊美優紀老師呢?山本下意識地拉開椅子站起來,雙腳卻不聽控制地鎖在原地,太陽穴也隱隱痛了起來。
「老師,很抱歉。」令人忌妒的金閣寺緩緩地站起身,動作輕柔到似乎連椅腳摩擦磁磚的聲音也聽不見。「山本同學說她身體不大舒服,我正在勸她去保健室休息,可是她說無論如何都想聽完老師這堂課,所以我才會忍不住跟她起爭執,真的很抱歉。」
渡邊美優紀,不,是數學老師的表情似乎鬆動了一些,又或許是因為山本現在蒼白的表情很有說服力,總之老師面無表情地,雖然渡邊美優紀的臉看起來都沒什麼差,不過山本猜這應該是面無表情的樣子,然後指了指保健室的方向。
「以後身體不舒服早點說,橫山同學,麻煩妳帶她去保健室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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