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我覺得一切都沒意義了。
那是一個黑暗的空洞，即使我張大了眼睛，即使我努力向上攀緣，我還是看不到一絲一毫希望的影子。我就像被糾葛的水草拉著，一路下沈。沒有任何可以繼續下去的動力和想法，覺得沈淪也不啻爲一種解脫。
曾有一段時間，我陷在這樣的低潮中。不想和人說話，雖然外表看起來和平常無異，還是會在一群朋友中微笑著聽他們聊天，也會和同事一起出去吃飯，可是，我卻很清楚地看到，在我的心中，有一個小孩被關在一間密不透風的囚室裏，憔悴地枯萎。無法閱讀。翻開書，時常好幾個小時過去，才發現依舊停留在那幾行。即使再輕鬆的文字，在我眼裏也成了艱深的哲學。無法聽音樂。所有的旋律都成了噪聲，新買的CD也遲遲不放進CD機，只是對著它發呆。無法看電影。總是看到最後，才發現發呆的時間竟長過片長。
甚至，連親密的戀人，我也不想說話。即使心中不斷地提醒我，這樣是不行的，會讓兩個人出現裂痕，可是，身體卻像被另一個神靈控制，只能飄在時間的河流裏，載浮載沈，不由自己。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長時間地看光從窗口照近，緩慢地爬行。大片的陰影盤踞在房間的角落裏，每一次轉身都能清晰地感覺，絕望正拖著裙擺在房間裏躡足穿行。甚至，我可以聽見它跳舞的腳步聲，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它驕傲地昂著頭，向我宣稱它已將我征服。我如同一個病人，躺在床上，只能任其踏過我身體的每一寸肌膚。
我的身體沒有生病，可是，我心裏的世界生病了。
好幾次想起梓評的小說《男身》裏的一個畫面：一個男生在獨自的日本旅行中生病了，他躺在榻榻米上，默默地看著光影的流動。梓評用筆詳盡地描述了病中之人感官的敏銳。此刻我也確切地感覺到。所有細瑣的聲響盡數放大，驚擾我脆弱的神經，讓我幾乎無法忍受。
我想，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時刻吧。總是沒由來地，發現自己陷入一片低潮中。空氣裏彌散著低糜的氣氛，身上的幹勁也像被抽走。什麽事也不想做，什麽事也做不了。越想擺脫，卻越陷越深，恍如瑛姑的黑泥潭，一踏足便萬劫不復。
戀人感覺到我的不尋常，試圖改變我，可是，我卻躲開了，仿佛自己是個病原體。我清楚地明白此刻戀人介入，根本無法改變什麽，結果只會將對方也拉入流沙中。如果這樣，不如讓我一個人沈。
有的時候，有的事情，是必須靠自己的。
我開始檢視我所遭遇的一切，發現這次的絕望沒有開始，也沒有具體的起因。仿佛夏日午後突然飄來的一片烏雲，將天空遮掩，就立刻下起傾盆大雨。我是如此清晰地發現這一切形成及發展的軌迹，可是，我卻無法改變這一切。
明白了，人有時候真的很軟弱無力。
我開始一個人在街上長時間的行走。在人群雜遝的街頭，看一個一個麻木的行人，從一個又一個紅綠燈穿梭而過。我不知道怎麽排解，也不知道怎麽去拯救自己。吉本芭娜娜小說中那些足以救贖我的奇遇我一件也沒有遇到，那些帶著強大力量，可以治療心靈疾病的巫師，又在何處？
最後，我走進電影院，決定用一場電影來轟炸自己，以毒攻毒。那時電影放的，是《魔戒》。
當影院的燈亮起時，我驚訝地發現，我居然淚流滿面。這是一部流血流汗卻不流淚的電影啊，這是一部曾被我笑稱是用電腦和幻想構築的成人童話啊，我爲什麽會流淚？
我在黑夜裏打電話給好朋友。我跟他說，我看《魔戒》居然看到哭，是不是很白癡啊。朋友笑著說確實有點，不過，他還是很好心地安慰我。我就這樣一邊聽著朋友的安慰，一邊看著外面來往的車輛。
講電話的時候突然發現，我竟開始會爲了一部電影而流淚，這是一個徵兆嗎？
眼淚流完後，人也開始有些清醒。於是想，或許，就這樣奇怪地生活，慢慢地，直到死去吧。
於是，我不再掙扎，任由我無知的命運帶我去哪里。我想，如果不能改變，那就適應吧。假如一直在黑夜裏生存，那就去練一雙像貓一樣的眼睛吧。
即使這樣死去，也可以比以前多看到一點。
於是，我開始這樣的生活。不想閱讀的時候，就將書合上。不想聽音樂，就將CD放進抽屜。不想講話，就一個人走到一旁，裝作很忙。不想感染別人，就把自己隔絕。即使一切變得糟糕，我也不管不問，一個人生活。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努力生存，還是自暴自棄地接近死亡。
可是，一切開始改變了。我看到那種曾以爲一輩子無法擺脫的絕望不知什麽時候從我身邊離開了，我也漸漸恢復成以往的自己。我開始和被我放棄的種種恢復聯繫，和因爲孤絕而幾乎造成分離的戀人溝通。我竟自己痊愈了，再度走入陽光中。一如《男身》中那個曾經生著重病的男生，再度啓程走向新的旅途。
這一次深刻的經驗，讓我終於發現人的堅強。原來，人是一種很強韌的動物，即使再困難的處境，那種動物性的本能總會引領著你走向未來。對於這種本能，後來我想，或許這是一種神迹吧。如果真有一個神，那就是一直在你體內的希望。
我們時常不知不覺地積累對希望的向往，就像心中的那片乾草堆，總是被陽光照耀。於是，當我們步入寒冬，那些平時貯藏的能量就開始慢慢地釋放，悄然溫暖我們的心。很多時候，因爲我們刻意抵抗，而忽視了那種能量，結果往往因爲無法抵抗強大的絕望而更沮喪。
或許，就讓我們平靜地面對生命裏的一切吧。隨著命運的河流一路前行，慢慢地，直到死去。可能，有種力量已然改變了命運之河的軌道。行走到最後，你會欣然發現，終點竟是幸福！
◎Photo By JJ
【流浪藍調】報台：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osan/
以爲過不去的日子，其實並不需要逆流而上。
只需安靜地順著生活的軌迹流動，
到了死去的那一天，你會發現其實這一生早已繁花似錦！
◎對談文字請看愛永報台【戀戀餘味】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aiyu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