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Instagram取消追蹤阿關那一天,我發表一則新的動態,為剛剛摔破的玻璃杯拍了一張頗具美感的照片,並留言說:失戀就該有失戀的樣子。
那天我多了一個叫glassfish的追蹤者,他在我的照片下留言:杯子碎了就沒有留戀價值,丟掉時小心別弄傷自己。
這個人真白目,我暗忖,當然沒有作出任何回應。
一星期後,我將打滿叉的月曆拍照上傳:相戀三年,需要三年時間才能忘掉曾經愛你的習慣嗎?
glassfish又來留言:所謂習慣,不過是行為x時間的累積,當時間值是0,你的習慣也不過是0。
我沒打算理會這個陌生人,但對方竟然給我傳來訊息:治療失戀的最有效方法不是讓時間風乾淚水,而是乾脆找一個新的戀愛對象。
我不想跟他糾纏,只簡單回覆:多謝關心。
glassfish:不管多少年感情,該放手的時候就該放手。
我:你根本甚麼也不懂。
glassfish:我也剛剛失戀。
我:我已經失戀兩年又三個月。
glassfish:那一秒也不要再浪費了。
我發了一個笑臉給他,本以為我們的對話要到此為止,沒料到他主動訴說他失戀的經歷。女友確定告訴他愛上另一個人後,他一直毫不在意地將家中屬於她的物品丟掉,當他在廚房看到每天使用的情侶杯時,突然悲從中來忍不住嚎哭,但哭過後杯子還是好好的待在流理台上。他故意將杯子摔在地上,想感受一刀兩斷的快感,但杯子的碎片割傷了他的腳跟,他得到醫院縫了五針。
這解釋了他上星期的留言,原來我不小心觸動到他的傷口。我告訴他我只是不小心摔破杯子,而且那不是情侶杯。
之後我很自然聊到那段早該放下的感情,其實不止一段啦,當每一段感情也無法超越三年的界限,我開始懷疑自己根本不適合談戀愛。
傻女,妳只是尚未遇到真命天子。
我看著他的訊息竟然忍不住落淚。
翌日他又傳來訊息向我問好,再不斷找話題跟我聊天,我沒有抗拒,也許是出於寂寞,也許是因為他的頻率跟我相若,失戀者的頻率總能產生共鳴。
一個月後,他約我見面。
我:你會失望的。
glassfish:何必急著斷言?
我:我不年青,也不貌美。
glassfish:那又如何?
我拒絕了三次,到第四次決定放棄,反正我沒有甚麼輸不起。
我們相約共進晚餐,他選了一間情調不錯的意大利餐廳,我一見到他,忍不住嚷嚷:「天啊,你這麼年輕。」
「不年輕啦,已經三十四歲。」
我怎麼好意思告訴他下個月就是我的四十三歲生日。
我以為他見到我之後會興趣缺缺,但他卻似乎毫不在意。
「我叫余浩。」他咧嘴而笑,笑容好性感。
「我叫張敏清。」但願我笑的時候沒有露出魚尾紋。
當晚我們便發生了關係,這真是美妙的晚上。我多久沒接觸過這麼年青年壯的身軀?他的表現很棒,非常棒,老實說,我覺得自己賺到了。之後就算他不再跟我聯繫也沒所謂,這份久違的歡愉夠我好好回味。
我一直以為他不過是在找一個一夜情的對象,沒想到他向我提出認真交往的要求,就算我將年齡告訴他也沒有令他打退堂鼓。
我既驚且喜,卻不敢貿然接受。
我無法說服自己他是真心喜歡我,以他的條件大可找更年輕更漂亮的女朋友,我比他年長九歲啊,他怎麼可能對我是認真的?他是詐騙犯嗎?他到底有甚麼企圖?
有太多顧慮了,我只同意跟他維持肉體關係,卻不肯接受他的追求。
結果每次見面他都提出跟我交往的要求,三個月下來,他從來沒有向我提出金錢方面的要求,我開始相信他不是來詐騙金錢,事實上我也沒有多少錢可以讓他騙。
「妳為甚麼不相信我是認真的?」余浩抿著嘴抱怨,無奈的眼神令他的性感指數再上升,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他了。可是越喜歡他就越怕失去他,與其承受日後失去他的痛苦,我寧願從一開始就不要發展。
「就算你現在是認真的,終有一日會厭倦離開我,我四十三歲了,跟你相處兩三年後分手,我再用兩三年療傷,我根本就不可能再開展另一段戀情。」
也許這才是我的真正顧慮,我一旦決定跟余浩發展成情侶,就得擁有這是我最後一場戀愛的覺悟,而且這場戀愛一結束,我就得孤獨終老。
他皺起眉頭,「妳為甚麼認定我會厭倦離開妳?」
「因為我始終想不通你為甚麼會喜歡我。」
他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半晌展露溫暖的笑容,「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喜歡妳,想每一天都跟妳在一起,這樣不行嗎?」
「我年紀很大了。」
「請妳別再用年齡來做拒絕我的藉口,因為這是我無論如何努力也不能改變的事實,我不可以令自己比妳老,但是我可以一直陪著妳終老。」
我感動得亂七八糟了,但理智還是一直在跟我的衝動角力。愛情總是衝動的,必須一鼓作氣才能勇往直前,我不選擇余浩就代表我可以找到另一個人伴我終老嗎?事實上,我根本沒有信心能找到這樣的一個人。但如果我錯過眼前這個人,等同將現有的幸福毫無理性地推開,卻不保證我能得到美好的未來。
「別讓我們的戀情未開始就被判處死刑,好嗎?」
我無法再拒絕他,決定放手一搏。「要打賭嗎?我們必定在三年內分手。」
聽到我願意嘗試發展,他興奮得手舞足蹈。「那我贏了就娶妳,妳輸了就罰妳嫁給我吧。」
在他的設定中,根本就沒有他會輸這回事。這樣很好。我由心底笑出來,感受著這輩子最甜蜜的時候。不管輸贏,至少我賺了這一份戀愛的甜蜜。
我跟余浩就這樣相戀兩年,共去了八次旅行,即使在旅行期間朝夕相處,也沒有發生任何爭執,這該歸因於他對我的絕對遷就,有時我會鬧情緒,但他也總是哄著我,逗我開心。
不過近半年我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心情暴躁,又容易疲累,而且失眠問題十分嚴重,每晚總要輾轉反側兩三個小時才能入睡,到半夜又會全身冒汗醒來,我上網查過一些資料,覺得自己開始踏入更年期,最明顯的症狀是經期混亂,最近兩個月更索性停了。
以我這個年紀,早晚要面對更年期問題,但我實在不想接受自己這麼快停經,不是說停經的平均年齡是五十一歲嗎?為甚麼我這麼早就停經?我跟余浩還算處於戀愛的甜蜜期,我接受不到正值壯年的他拖著一個更年期的大嬸逛街。
我這樣跟余浩說,他卻不意為然,「妳知道我拖著妳時有多少人羨慕我嗎?」
「他們的眼光不是羨慕啦。」我沒好氣地說。
「妳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漂亮嗎?」
「再過幾年我就是五十歲,屬於婆婆級了。」
「所以我到時要叫妳做老婆啦。」
他總是能逗我開懷地笑。
我很慶幸當初接受他的追求,至少我享受了兩年極度甜蜜的戀愛生活。這跟我之前的戀愛完全不同,以往我總是苦多於甜,但余浩總是帶給我無限的愉悅,雖然他比我年幼九年,卻總是如此貼心的照顧著我,有時我會產生自己還是小女孩的錯覺,而他則像父親一樣對我無微不至。我從不約束他,但他反而黏著我不放。
天知道我有多幸運才能遇上他,但我們越甜蜜,我內心的不安便越巨大,有時憂慮大到我寧願先發制人跟他分手,免得自己越來越依賴他,到我失去他時更加痛不欲生。
每次我表現出不安,他就會更加用力地愛我。換作是我的前度男友,大概會認為我在耍手段,但余浩卻始終視我如珠如寶。
正當我以為美好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沒想到危機已悄然降臨。
一切從一場感冒開始。
平日感冒我隨便吃幾顆成藥就算,但因為我昨夜失眠想留在家休息,便到醫院求診以便領取病假證明。
醫生為我診症時循例問我上一次月經是甚麼時候,我看著月曆,完全沒有印象來經日子,只能說兩三個月沒來了。
醫生條件反射地問我有沒有懷孕的可能。
我失笑,懷孕?我連月經也停了。
醫生說為了安全起見,還是先驗一驗孕吧,因為他要開給我的藥物並不適合孕婦。
於是,當醫生告訴我驗孕結果測出我懷孕時,我的腦袋像給轟炸機施襲,一片狼藉。
「醫生,弄錯了吧。」我只能勉強說出這句話。
醫生皮笑肉不笑地說:「女士,是妳弄錯了。」
醫生囑咐我盡快進行產檢,以確定我的懷孕周數。
我渾渾噩噩離開醫院,腦袋一片渾沌,甚麼也想不到。
我跟余浩從來沒有談論過生兒育女的問題,畢竟我一直認為我跟他不可能相守一輩子,而且我年紀這麼大,壓根兒沒想過我有懷孕的可能性。至於他喜歡孩子嗎?我竟然到現在才發現自己一無所知。
但不管余浩怎麼想,我從來沒有計劃過要成為母親。一想到要照顧一個只懂哭鬧拉撒的小粉團,我便害怕得渾身發抖,而且還要照顧這孩子往後十多二十年的起居飲食,將我辛辛苦苦賺回來的工資跟一個「陌生人「分享,我就覺得無法接受。再說,如果我生下孩子後余浩才跟我分手,我豈不成為單親媽媽?一個人生活已經夠苦了,還要再照顧一個臭小孩?饒了我吧。
所以我現在唯一要考慮的並不是留不留住肚內的孩子,而是應否讓余浩知道我懷上他的孩子這件事。
我可以想像他的不同反應,他也許會興奮得說要立即跟我結婚,也可能驚訝得不懂反應默默陪我打掉孩子,也可能表示尊重我的意願,將決定權交給我。至於其他保留孩子但我們維持情侶關係或分手後共同撫養孩子的種種可能性暫時不在我的預算之內,因為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將這個孩子生下來。
我甚麼也不告訴他,自行安排墮胎是最輕鬆的解決方法,但這是不可挽回的決定,要是他知道後做成一輩子的遺憾呢?那可能比他恨我一輩子更加難受。
告訴他之後,我只要想方法說服他就行了。
雖然打定主意,但我還是得醞釀多天才儲備到足夠的勇氣告訴他。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這事我們從來沒有商量過,但就是發生了。所以你要保持鎮定,慢慢聽我說。」
他輕蹙眉,「妳不是又要跟我說分手吧?」
我苦笑,似乎我在他心目中已是動輒喊分手的狼來了小孩。「也許你聽完我說後,主動要跟我分手呢。」
他挺一挺背,臉部表情僵硬起來。
我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甚麼,連忙向他派定心丸,「哎呀,我沒有背著你跟別人鬼混啦。」
他傻笑著抓抓後腦,「我沒有懷疑妳啊。」
「好了,我要講啦。「我的心臟噗噗亂跳,「我不是說最近停經了嗎?原來我不是更年期……」
「早就叫妳不用再擔心啦,常常說自己有甚麼更年期症狀。其實妳……」
我不想再聽他說下去,便匆匆說出重點,「我懷孕了。」
我仔細觀察他的臉部表情,先是雙眼睜大了,然後緊抿著嘴吞了一口口水,鼻翼稍稍鼓起,然後嘴巴微微張開。我分辨不出他的表情是高興還是不安,不過肯定他在震驚之中,我猜想我聽到醫生宣佈我懷孕時大概也是這種表情。
他像電腦當機那樣呆住了,我等了一分鐘,或三十秒,反正就是覺得這段沉默的時間漫長得令我越來越心虛,便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說出結論。「醫生已經確定了,不過我沒打算把孩子生下來。」
他雙眼睜得更大,他勉強在喉頭吐出一個「不」字,然後站起來深呼吸,「妳讓我思考一下。」
我體諒他的手足無措,一分鐘前他才知道我懷有他孩子的消息,一分鐘後我就說要將孩子打掉。
當他重新坐下來時,我發現他的眼眶濕濕的。
他直視著我的眼睛,表情嚴肅,「跟妳在一起之後,我從來沒想過要養兒育女,因為我知道妳根本沒此打算。但老實說,剛剛聽到妳懷孕了,我還是忍不住偷偷開心了一下,所以當妳說不打算留住這個孩子,我……我……」他好不容易才說得下去:「我可以提出反對嗎?」
我皺起眉頭,身體是我的,我當然擁有最終的決定權,但他是孩子的父親,如果我不尊重他的意願,我當初就不該告訴他。
「我們立即結婚吧。」他搶著說。
「不是結不結婚的問題。」我充斥著無力感,「我四十五歲了,我的中學同學已經抱孫,我現在才做母親,實在太吃力。」
「有我在嘛。」他的語氣肯定,「我會負責所有照顧小孩的工作。」
「照顧小孩並非你想像般容易,現在孩子還沒出生,你當然說得輕鬆,到時候你覺得不妥拍拍屁股就走,我一個人帶著孩子,這輩子都給毀了。」
他臉色一沉,低聲說話卻帶著咆哮的力度。「說到底,妳由始至終都對我沒有信心。妳一直認定我早晚會離開妳,如果結婚也不能釋除妳的疑慮,我到底要做甚麼才能令妳信任我?」
他無法讓我產生安全感,其實與他沒有任何關係,一直以來都是對自己欠缺信心,不相信我會這麼幸運在最後一場戀愛中擊中全疊打。
余浩花了很多時間試圖說服我,但是我始終無法揮去內心的不安。
「對不起,我做不到,我不想冒險。」我怯怯地說。
「妳怎麼可以這樣殘忍?」他緊握著拳頭,我知道他在很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當他的眼淚掉到拳頭上,我知道我跟他的關係快要走到盡頭。
我一直以為他離開我的原因是對我生厭,從沒想過會是因為我要殺掉他的孩子。
我看著他,心裏萬般不捨,如果我留下這個孩子,就能留住這段關係嗎?但我真的無法說服自己冒險將孩子生下來,我無法接受我的人生因為一個娃兒而徹底改變。
「可以當一切也沒有發生,繼續過現在的生活嗎?」我在作最後的掙扎。
他斜眼看我,表情令人心寒,「既然妳決意打掉他,為甚麼要告訴我?」
我解釋不到我的心態,也許內心還是渴望得到他的支持,我一個人撐不下去。另一方面,我一直不知道他原來這麼渴求當上父親。
「討厭,根本就沒有人要你來啊。」我恨恨地看著自己還沒隆起的腹部,誰會想到一個小生命正在我的體內孕育著。
要是余浩現在提出離開,我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但他只是默默地洗澡上床睡覺,他一直背向我,從他的呼吸聲我知道他根本沒睡著。我輕輕呼喚他,但他完全不理睬我。這是我們第一次冷戰,我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應對。
往後兩天,他依然對我不瞅不睬,為免夜長夢多,我決定盡快打掉胎兒,讓一切回復正軌。但是我有一個預感,只要孩子不在,他也不會留下來。他現在沒有離開,大概是因為我還懷著身孕。
我到私家診所進行產檢。
我得先確定胎兒周數,再安排墮胎手術。
問診後,醫生準備為我照超聲波。根據電影橋段,決意墮胎的主角往往在看過胎兒的映像或聽到胎兒的心跳後大受感動,因而回心轉意將孩子生下來,所以我從一開始就別過臉去,打定主意絕對不看那小小的屏幕。
我當然知道胎兒是甚麼,但我不能親眼目睹。因為一旦打過照面,我懷有身孕這回事便會從一種虛幻的概念轉變成確切的認知,胎兒的映像會不斷擴大,無限延伸,到時候就真的回不去了。
我一直盯著醫生,她的表情由一開始的輕鬆自若變得凝重,她用探頭在我的肚皮上照了又照。
「有問題嗎?」我忍不住問。
「胎兒的尺寸大約是六到七周,似乎妳排卵的時間遲了很多。問題是,我檢查不到胎兒的心跳。」
沒預期過的結果給我帶來一陣衝擊,「妳的意思是胎死腹中?」
「還不能確定,妳下周再來照照看有沒有心跳。」
「如果還沒有心跳就代表胎兒死掉了嗎?」
醫生收起探頭,「可能是胎兒發育不良,自行淘汰了。」
我本來就打算打掉胎兒,聽到醫生說孩子還沒有心跳,理應鬆一口氣才對,可是我不但不覺得輕鬆,反而感到揪心。
醫生向我作出一番解釋,但我甚麼也聽不進去。
離開診所後,我一個人在繁忙的街道上踱步,彷彿被淹沒在鋪天蓋地的悲傷之中。
為甚麼我會覺得這樣難過?我明明就不想要這個孩子,現在這樣不是更好嗎?為甚麼我會如此心痛?
孩子擁有心跳,我要不要他是我的個人決定,但這孩子自行決定不來卻是我的終極悲哀。是我的身體有問題嗎?所以即使我懷孕了也不能保住胎兒?孩子就在我的體內,但我無法控制他產生心跳,這份無助感令我喪失思考能力。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懷孕,這是我第一次,也應該是最後一次。這不是我想要的開始,更不是我預期的結局。
如果這個孩子不想來到這個世界,當初為甚麼要在我的子宮內成形?難道只是為了破壞我跟余浩的關係?既然他已經來了,又為甚麼要在我腹中夭折?我突然產生一個想法,是因為我不想要這個孩子,所以他才遲遲沒有心跳嗎?
我感覺到一陣寒意,整個人在發抖。我一個人再也承受不了,抖著手拿出手機打給余浩。他接電話的聲音依然冷淡,我悲從中來,禁不住飲泣。
他聽見我在哭,立即緊張起來。「發生甚麼事?」
「醫生說檢查不到胎兒的心跳啊。」
「妳在哪裏?」
我將我身處的位置告訴他,他立即說:「我現在立即過來,妳在附近找一間餐廳坐下來等等我。」
余浩不到半小時就趕過來,他來到我面前時還在喘氣。
我站起來,二話不說撲向他的懷裏。
他甚麼也沒說,只是緊緊的擁抱我。
我可以感受到四周的異樣目光,以前我一直畏懼旁人的批評,但管他呢,我又不是要跟那些人相處。我真正要在意的只是我和愛我的人,過往我一直本末倒置,傷害余浩卻又滿足不了任何人。事實上,除了余浩,根本就沒有人在乎我。也許正因為如此,我才會如此害怕失去他。
「我沒想過他會沒有心跳。」我哭喪著臉。
他拍拍我的背項,「也許他不想我們難過。」
余浩的話刺痛了我,到了這個地步他依然顧念我的感受。我一早表明不想要這個孩子,而我堅持的結果最終會換來他的遺憾,並將他推走,但如果這孩子本身沒有心跳,那就不再是我的責任,余浩不必勉強自己原諒我殺死他的孩子,我們之間就不會產生嫌隙。
孩子是為了我們能夠走下去而選擇自行離開嗎?
所以,由始至終自私的人只是我一個?
「妳想先回家休息嗎?」他溫柔地問我。
我點點頭,無力再思索下一步該怎麼做。
回家途中,我們都沒有說話,但他由始至終也緊緊拉著我的手,讓我知道我從不孤單。
一踏入家門,他立即抱緊我,「沒事的,我們都會好好的。」
他在安慰我,同時也在安慰他自己。
「醫生要我下周再去檢查胎兒有沒有心跳,也許只是發育得比較慢。」
他放開我,帶點迷惘地看著我,「妳的意思是還未確定?」
「嗯。」
他呼一口氣,眼神閃過一絲希望。
我感到難過,他是如此渴求這個孩子,但我之前卻一直想殺掉他。
之前?我現在就不想打掉他嗎?
由聽到胎兒沒有心跳開始,我的堅持頓時煙消雲散。
這不是很矛盾嗎?我不想要他,但卻在意他是否活著?難道我渴求他擁有心跳就是為了能親自殺掉他嗎?如果我想他回復心跳,是不是表示我想留住他?
「下周,你陪我去做產檢好嗎?」
他笑著點頭,一副求之不得的表情。
「所以現在不要想太多了。」他輕拍我的頭,「別擔心,我一直都在。」
他是如此溫柔,反而令我的心揪得更緊,嘩一聲大哭起來。
將來的事我管不了,我連下周檢查的結果也控制不到。誰知道我跟余浩可以再走多遠?但沒所謂了,在這一刻我們是相愛的,這一點是不管將來發生甚麼事也不會改變之事。即使有一天他要離開我,也無法抹殺我們曾經相愛的事實。
我不必再懼怕,我沐浴在他的愛中,足夠滋養我往後的人生。
這樣一動念,我便衝動地向余浩許下諾言。「如果孩子有心跳,我就將他生下來吧。」
他的眼眸隨即閃著淚光。「謝謝妳。」
「不過,我已是超高齡產婦,懷孕過程還會有許多風險,我不敢保證一切順利。」
「這樣就夠了。「他微微笑著點頭,又捉緊我的手,「一切就看我們跟孩子的緣份吧。」
人生本來就是一趟冒險的旅程,如果孩子能排除所有風險來到這個世上,我一直以來憂慮余浩離開我的風險根本不值一提。
生兒育女的責任確實很大,我活了四十五年依然是一個自私的人,一直只問收穫,從沒想過付出。孩子來了,我也只是一心想著對自己有利的事,從沒試圖站在余浩、站在孩子的角度思考。
假設我能活到八十歲,現在我已走過大半輩子,該是時候學習做一個負責任的人吧。
也許這真是我最後一場戀愛,我雖然無法確保一段戀愛關係可以持續到永遠,但母子關係卻不會改變。我將要跟我和余浩的孩子談一輩子的戀愛,如果……如果他能平安來到這個世界。
「不管下周產檢的結果如何,我還是想請妳嫁給我。」余浩從褲袋取出一隻指環。「我一直都想妳成為我的妻子。」
這一次我再沒有任何猶豫,沒有過多無謂的顧慮,我伸出右手戴上指環,就讓他將我牢牢套住。
我輕撫肚皮,孩子,你在見證我們的愛情嗎?我要跟你爸爸結婚了,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所以你一定要加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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