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嫁給一個怎樣的人?
子菁問。
我毫無頭緒。
我想嫁給一個怎樣的人?嗯,為甚麼只能是一個?我心裏嘀咕,但不敢說出這種離經叛道的想法。
我對子菁說:“我連自己喜歡甚麼類型的人也不知道啊。”
“怎可能不知道?”子菁開始細數她心目中的理想情人。我聽得呵欠連連,眼神卻沒有流露任何厭惡。
我聳聳肩,“反正不是我想嫁給怎樣的人就能如願,命運怎麼安排就怎麼接受囉。”
子菁皺著眉,“你不像是認命的人。”
我揚一揚眉,“誰知道下一秒會遇上甚麼人,發生甚麼事?我不相信有掌管命運的神,但這個世界太大,而人類太渺小,對於無法控制的事,我們根本無力反抗。”
“就是因為控制不了,才趁現在幻想一下。”子菁始終沉溺於幻想中的愛情。
“愛情來了,誰還會計較對方有多少項符合標準?真心愛著一個人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標準可言,你將完整地愛著對方,好的壞的,美的醜的,直至生活將愛情完全消弭。”
子菁對於我突然其來的滔滔大論大表雀躍,繼續跟我討論愛情與婚姻,理想對象與真命天子。
然而,不管我們討論多久,結論如何,也不過是少女的夢囈,一廂情願的想望,虛妄而不設實際。
在這段對話完結後一個月,我遇到我的丈夫。當然,那時候我們還是陌生人,在相遇的瞬間並不知道我們將會成為對方最重要的人,否則我們不用曖昧這麼久才跨前一步,不過我承認,曖昧期雖然磨人,卻是最浪漫最令人回味的日子。情侶關係一旦確立,就再也回不去那種甜蜜又掙扎、迷惘又患得患失的心情,現在回想起來也帶著笑意。
我們結婚是許多年之後的事,反正我們的戀愛沒有任何驚天動地的情節,也就索性跳過好了。
我們為甚麼會結婚?
聽到我的提問時,丈夫一臉無辜地看著我。
我忍俊不住,每次看到他這種表情就覺得好笑。“算啦,當我沒問過。”
“不就是因為相愛嗎?”他反問。
“相愛的人不一定都結婚。結婚的人也不一定相愛。”
他直望我雙眼,語氣堅定地說:“我們不是別人。我們就是相愛、並且選擇結婚的一對。”
我下意識地用右手食指轉動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憶起那場跟噩夢無異的婚禮,身體還是情不自禁打顫。結婚是兩個人的事,卻不能免俗地上演一場世人認為非如此不可的圓滿婚禮,當初我肯定是鬼迷心竅才會答應辦婚禮,他畢竟是了解我的,所以為免我反悔,關於婚禮的安排他一概不讓我參與,連婚紗的款式也替我挑好,只叫我試穿作修改。結婚那天他一再誠惶誠恐地請我忍耐一下就好,他該慶幸我沒有抓狂,因為他安排了一個比我預期更華麗的婚禮。
我很努力保持微笑,既然答應了,就得硬著頭皮任由擺佈,以僵硬的笑容扮演一個幸福的新娘,來到賀的人也許關注排場關注菜式關注我戴著多少金器,卻不一定注意我的情緒。結婚的是我們二人,與他們毫無關係,他們不過來湊湊熱鬧,充當這場婚禮的佈景。
婚禮是一天的事,但婚姻卻是一輩子。
到底有甚麼可以維持一輩子?身體會衰弱,愛情會腐朽,而我們竟然奢求一輩子的婚姻,我們不是太有自信(相信永恆不變的關係)就是太缺乏自信(所以才需要一紙婚書來維繫關係)。
丈夫從後環抱著我,“我們終於有自己的家了,這樣不是很好嗎?”
本來是充滿美好的想像,但現在我卻不敢肯定。
從蜜月旅行回來後,生活便脫軌了。
這樣說也許對丈夫有欠公允,但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適應這種跟過去的人生截然不同的生活。
生活習慣大不同必須慢慢適應,這點我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遲遲未能調適過來。以前我在家總是不修邊幅,喜歡做甚麼就做甚麼,但跟丈夫一起生活卻要有所收歛,就算他從今以後就是我最親密的人,我也不想讓他看到我不顧儀態的一面。以前我跟他在電話中互道晚安後還會忙這忙那到深宵,現在只要一到十一時他就半迫半哄我就寢。未出嫁前我在家裏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結婚後我得天天做家務才能保持窗明几淨。
雖然丈夫也有分擔家務,但我在感受到二人組織新家庭的甜蜜以前,卻先被各種各樣的家務瑣事所累倒,而最令我焦慮的是,我要時刻顧念另一個人的感受。我不再是自己一個,我吃榴槤前要考慮丈夫討厭榴槤的味道,我想靜靜讀一本書時他想跟我聊天,我寫小說時害怕冷落了他,他臉色一沉我就得反省自己做錯了甚麼。
我愛丈夫,但卻漸漸感到某部份的自己正在消失,而這令我產生前所未有的恐懼。萬一我一直無法適應這種生活呢?萬一我再也找不回失落的自己呢?有好幾個晚上我靜靜的哭了,丈夫以為我想家,其實我在想念從前的自己。
新婚生活一定是甜蜜的嗎?
這大概是所有未婚者最美麗的誤會,他們對婚姻有著太多憧憬,以致罔顧現實情況,將新婚生活幻化成童話的必然結局,公主和王子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但我們畢竟不是公主和王子,所以婚後生活不一定幸福快樂,而婚姻生活也不是兩個相愛的人無憂無慮地住在一起那樣純粹。
其實我非不快樂,只是將兩個生活習慣完全不同的人放在一起,需要經過多番磨合。二人生活的不協調沒有讓我們陷入不必要的懊惱,只是種種差異帶來無法言傳的不自在感,那麼微小,卻像魚骨鯁在喉嚨,不上不下。
為甚麼婚前從來沒有人提醒我,婚姻必須艱苦經營,而不是兩個人堅定不移地生活在一起,就能將所有問題迎刃而解?
大家聽說我要結婚紛紛來道賀,但結婚到底有甚麼值得祝賀?兩個人深愛著對方的狀態沒變,不過是從此一起生活罷了。恭喜一對情侶修成正果?但何謂正果?真誠地談著戀愛就不是正果嗎?
對於我對新婚生活的困惑,子菁說:“所以現在許多人會選擇同居,先了解對方的生活習慣,確認相處沒有問題才決定結婚。”
我大惑不解。
“如果是真愛,為甚麼需要試煉?”
子菁微笑著,像早料到我會有此一問。
“如果沒經過試煉,如何確認這就是真愛?”
這將是一塲沒完沒了的詭辯遊戲,無論以何形式解讀,也無法解開真愛的所有謎團,讓人弄清楚真愛的核心與假象。
我向子菁舉一個例子。
談戀愛的時候對方發脾氣,我總是想,要是有甚麼不對勁我就走,頭也不回,所以相處起來毫無壓力,愛得輕鬆自在,沒有任何顧忌。然而,婚後卻是另一回事,我們的相處方式沒變,但只要對方一鬧情緒,我不禁難過起來,我這輩子也要跟這個人走下去啊,所以我必須忍受對方的脾氣一輩子嗎?
子菁說:“老一輩的人都主張夫妻間互相忍讓、互相包容。”
“為甚麼要忍讓?如此忍讓,委屈自己一輩子,就是婚姻最大目的嗎?”一想到忍讓,壓力一湧而上,好像往後走下去就是一條不歸路。
愛情本來就是一條不歸路。愛上了,就沒有退路。
但婚姻不是。
如果山盟海誓不管用,那一紙婚書能起到甚麼作用?
子菁表示我的想法太負面,“婚姻總有積極的一面,否則不會有人前仆後繼踏上這條路,婚姻制度亦早已瓦解。”
我呼一口氣。我並非不婚主義者,所以才會選擇服膺於這制度,而我從不反對締結婚姻,只是不認同婚姻有著無可取代的存在價值,但與此同時,我認為刻意逃避婚姻亦屬多此一舉。
當初丈夫向我求婚時我毫不思索答應了,就是因為我早已認定他為終身伴侶,而我從來不認為結婚對我們的關係有何改變。
不管結婚與否,緣起緣滅,相愛就是相愛,心變了就再也挽回不了,因婚姻的枷鎖而留下來的人,根本不值得留戀。
到頭來,所謂愛情,所謂婚姻,同樣不堪一擊。
子菁被我弄得意興闌珊,差點不想將結婚請帖交到我手上。
我接過粉紫色的喜帖,雖然有點驚訝,但轉念一想,結婚本來就不是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況且子菁跟她的未婚夫交往了一段頗長的時間。她的未婚夫是她的上司,跟她當初提出的理想情人完全沾不上邊,她渴望的陽光男孩變了一個職場猛男,她要求的溫柔體貼變成強悍剛愎,但他們走在一起就是出奇地合襯,而且他們同居兩年,一直相處得很好。
她搶在我送上恭賀說話前表示不用對她說道賀。
不恭喜,那就送上祝福吧。
“祝你跟愛人永沐愛河。”
結婚的下一步一定是生兒育女嗎?
雙方父母的催促我還能理解,但那些毫無關係的三姑六婆為甚麼有事沒事就拿我和丈夫的生育計劃來討論?
我真的受夠了。
未結婚的就催婚,結了婚就追問添丁時間,生了第一胎就會追問何時生第二胎,要是兩個孩子的性別相同,就定必追問會不會湊個好字。
誰說結婚就一定要生孩子?是誰規定人生必須這樣走才叫圓滿?
“我們生不生孩子又不是為了向其他人交代。”我依然為晚飯時被那些不親的親戚追問生孩子的事而生氣,結果因為對方這樣一提,整頓飯的焦點就落在我們身上,而我最討厭人生被操控。
“別生氣嘛。來,吃顆糖,超甜的。”丈夫像哄小孩一樣哄我。
我將糖放進口,味蕾上的香甜讓我的氣消了一半。
“既然不用向其他人交代,你也沒理由為其他人而生氣。”
想想沒錯,我的氣也就全消了。
我跟丈夫從沒認真討論過生育計劃,我知道丈夫對此沒有所謂,而我因為還沒有心理準備,所以不敢提及此事。
當我連婚姻生活也未能調適過來,我該如何面對當上母親的日子?我根本沒有信心做一個稱職的母親。
媽媽說一個女人當上母親後自然知道怎麼做,根本不需要心理準備和學習。
先不說生孩子後如何影響我的生活,但這關乎一個生命啊,最重要是我必須對這個生命負全責,怎可能抱持輕率態度?
生孩子跟找情人一樣講求緣份,但生孩子更為玄妙。決定讓一個情人進駐生命是純粹個人的選擇,就算多寂寞,遇到不適合的仍然有權拒絕,但孩子卻永遠輪不到我們選擇。孩子是否來報到已不在我們的控制範圍,到孩子來了,不管他是甚麼模樣甚麼性格我們也無從選擇,只能懷著感恩的心情欣然接受。
所以生孩子是人生中最冒險的事,而這事怎可能沒經過深思熟慮的規劃?又怎可能為了滿足他人而倉促決定?
“其實你想跟我討論一下甚麼時候生孩子嗎?”我鼓起勇氣問丈夫。
他微笑著將我擁入懷中,“待你準備好了才討論吧,到你想談時我隨時歡迎。”
我感激他的體貼。
“其實我還挺享受現在的二人世界。”他輕吻我的嘴唇。
“我也是。”我深深地回吻他。
也許有些人結婚是為了生孩子,但我們結婚卻是為了相守一輩子。
有沒有孩子是將來的事,而我們現在相愛著,這讓我感到安心。
一年後的我們還會如此甜蜜嗎?
十年後的我們又會過著怎樣的生活?
不管了,只要往後的日子一直有他相伴就好。
我擁著他,突然覺得未來的日子並不如想像般難過。
一切都會好好的。
所以如果孩子要來,那就來吧。
因為一切都會好好的。
我們是很棒的夫婦,也會是很棒的父母。
為甚麼所有已婚的人都將婚姻生活形容得如此絕望?
“因為結婚不單是兩個人的事,還牽涉到兩個家族。”嘉寶用力地嘆氣。“周旋於兩個家族絕不簡單啊,像過節討論回哪個家已令我心力交瘁。”
心儀像找到知音般雀躍,“以前我跟老爺奶奶同住,每天要看三個人臉色,說有多痛苦就有多痛苦,那種日子真是度日如年。”
她於半年前離婚,不知道跟與老爺奶奶同住有沒有關係,但不管她因何離婚,最重要是她現在過得開心。她回復單身之後,追求者眾,只是她說不急於再找另一半,她想先享受此刻的自由。
我慶幸自己沒有婆媳糾紛,而丈夫跟我家人的關係尚算和諧。
“因為所有未婚者將婚姻生活想像得太美滿,才會釀成驚人的落差。”
蕙文的答案令我思考良久,是因為有期望才會失望嗎?難道不帶任何期望結婚就能安然接受婚姻生活中的種種苦樂嗎?
“生活本來就是苦的,單身有單身的孤寂,已婚有已婚的落寞,說穿了,大家都不滿意自己的生活。”冰冰感慨地說,她是我們這班好友中最早結婚的一個,現在已是兩女之母。
“得到婚姻的嚮往自由,得到成就的嚮往寧靜,得到所有的嚮往簡化。”嘉寶苦笑了一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際遇,當初我們六個中學同學一起畢業一起踏入社會,但是所遇到的人和事卻大大不同,我一直疑惑是甚麼做成這些差異,但至今毫無頭緒。
“難道沒有人能從婚姻中得到幸福嗎?”子菁問。
“一個人能從愛中得到幸福,但與婚姻無關。婚姻是一種形式,跟愛情狀態沒有必然關係。有人認為結婚可將愛情保鮮,亦有人持相反意見,感嘆婚姻終會將愛情磨滅。”心儀說。
“一個人生活太寂寞,我們都需要伴侶,而婚姻確保夫妻間相濡以沫的情義。”冰冰說。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我引用莊子的話。
我才說完,就被子菁指摘掃興,只好連忙補充,“相忘於江湖,不如相愛於永恆。”
“為相愛於永恆乾杯。”蕙文打圓場。
我們舉杯,一飲而盡。
這是子菁的告別單身派對,明明該好好慶祝單身的最後一夜,卻變成婚姻的討論大會。
我無法從她們的言論釐清婚姻的真義。本來是想來尋求一些答案,結果卻帶走更多問題。
我想起早前看到法國哲學作家奧斯卡・柏尼菲所說:“如果你有問題的話,我不會回答,因為你應該享受問題,而非急著找答案,否則就像匆忙吃完一頓飯,只為填飽肚子,剩下生物性的、而沒有美學的自我了。”
我想我該享受問題,尤其是關於婚姻的問題,因為這將是一輩子的問題。
子菁過兩天就要結婚了,當她問到婚姻經營之道時,大家都搶著回答,盡量給予她最多的意見。輪到我時,我認真思索良久,“在婚姻路上,所有人都是新手,就算有人將一切竅門告訴你,你跟丈夫還是得慢慢摸索只屬於你們二人的婚姻之道,因為你們的婚姻是獨一無二的,其他人的經驗和分享對你來說沒有真正的意義。”
我一句話否定了大家的熱情,我用乾杯來打破沉默。
“其實如何才能阻止丈夫出軌呢?”子菁問了這夜最具體的問題。
“如果你的丈夫決定出軌,你是無論如何阻止不了的。”心儀意會深長地說。
“一個人不了解婚姻的意義才會出軌。”
“那婚姻的意義到底是甚麼?”我問。
大家先是一陣沉默,然後冰冰按著手機,企圖在Google搜尋婚姻的意義,但網上的答案令人花多眼亂,她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決定讀出哪一段較有意思的話。
我有點迷惘,為甚麼要看別人提供的答案?難道婚姻對我們這些過來人來說毫無意義,所以我們才說不出來?
我的思緒越來越不清晰,也許是受酒精影響。
到了十一點,我跟丈夫通訊時表示我有點醉意,丈夫立即自告奮勇來接我回家。我在短訊跟他說:“夜了,早點休息,待會我乘的士回來就好。”
“傻瓜,就是因為夜了,我更加要來接你。”
他在我收到短訊後十五分鐘出現在我面前。
他一見我便習慣性地往我唇上親吻。
我的好姊妹隨即起哄。
嘉寶問:“你們結婚多久了?”
丈夫回答:“三年又兩個月。”
“結婚三年依然覺得自己是新婚?”冰冰白了我一眼,因為我較早前說過不習慣新婚生活。
嗯,的確是這樣。
我不禁偷笑一下。
我總是覺得我們才結婚不久,對於二人的生活既熟悉又陌生,每天恍如初相見,即使常常膩在一起,還是嫌相處時間不夠,幸好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好好相處。
但誰知道我們的一輩子有多長?我好怕失去他,怕得連想也不敢想。
結婚多久從來不是一個指標,恩愛與否無法偽裝,婚姻為我們帶來最大的改變就是,我們可以手牽手一起回家,回我們共同擁有的家。
婚姻到底是甚麼?
我還是不太懂得回答這問題,也許這樣說吧,婚姻是所有,婚姻甚麼也不是。
這樣說太狡滑?其實只是我不懂好好表達,有時候一個女人就是不知道自己想怎樣,但沒關係,因為有人比我更了解自己。
比我更了解自己的人,我的靈魂伴侶,我的丈夫。
“結婚的本質並不是我娶了你或你嫁給我,而是我和你合組一個家,或許將來會有更多成員加入,或者不,但初衷就是這麼純粹,我愛著你,恰巧你也愛著我,我們決定結伴走這一生,我不需要你的承諾,因為我們之間的愛情並不是承諾所能量化。”丈夫替我說出結論。
每晚我跟丈夫牽著手睡覺,有時我會靠著他的胳膊睡覺,但依然堅持要牽著他的手,像牽到靈魂深處,即使在夢中也互相依靠。
結婚初期,每次醒來我也猶如夢中,不習慣這陌生的環境,更不習慣身旁躺著另一個人,然後當我醒覺到丈夫就躺在身邊,急忙起床梳洗,盡可能不讓他看到我睡眼惺忪的模樣。但日子久了,我漸漸不再介意向他展示最素淨的臉,我不可能長期掩飾真我,況且他從來沒有介懷過,我何妨用最真實的自己跟他生活。
有一天,他替我拔掉頭上的一根白髮,我跟他說:“不用拔啦,以後我的白髮會越來越多,拔也拔不完。”
“那我替你染髮吧。”
“其實沒所謂啦,你會因為我滿頭白髮而離開我嗎?”
“你滿頭白髮時,我應該變了秃頭。”丈夫摸了摸日漸稀疏的頭頂。
“哎,不是說要白頭到老嗎?”
“其實沒差啦,手牽著手,不管我是滿頭白髮還是秃頭,也不管你雙手是嫩是皺,牽著的手絕不放開。”
“即使皺紋爬滿臉?”比起白頭髮,我更害怕皺紋。
“即使全身老人斑。”
“這算是承諾嗎?”
“這叫做幸福。”丈夫以無比肯定的語氣說。
有時我會為現在擁有的幸福而感到疑惑。我跟丈夫明明是陌生人,到底是怎樣的因緣際會讓我們同床共枕?
結婚是一件很傻很可愛的事,我們需要多少信任和勇氣才能下定決心跟一個人生活一輩子?重點是,竟然有另一個人陪我一起完成這件很傻很可愛的事,那又需要多深厚的緣份?
我們也有吵架的時候,有時我會先投降,但大多數時候他也會先哄我。其實有時錯不在他,所以他一主動跟我說話,我會立即扮作沒事一樣。既然沒打算分開,誰對誰錯根本不重要。有時氣在心頭,甚麼傷人的話也說得出口,但見過他一兩次受傷的眼神,想到說出了的話再也收不回來,我便開始收歛脾氣。現在我們甚少吵架,因為我總是沉默以對。他一見我默不作聲就知道我惹不得,通常我睡一覺就會消氣,然後敞開心扉跟他訴說自己的感受,也嘗試了解他的想法。
我們的相處之道?其實沒有啦,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前提是,我們說好永不分開,在這前提下,任何爭議都會消弭於無形。
也許結婚只是一個形式。形式過後,你依然是你,我依然是我,只是我會站在你立場思考,而你又會從我的角度出發。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於是我們從此變成我們。
兩個人生活就是需要一份默契。
我煮飯你洗碗。
你抹窗我拖地。
我受傷你包紥。
你訂機票我安排行程。
我選音樂你沖咖啡。
你做運動我做瑜珈。
我看慘戲你給我遞紙巾。
你腰酸背痛我為你按摩。
我在生理期你給我煮薑母茶。
你唱歌我鼓掌。
我寫小說你當讀者。
你呼氣我呼氣。
我吸氣你吸氣。
同呼同吸。
我們以同一頻率呼吸、生活。
一起開懷大笑。
一起放聲哭喊。
一起享受生活。
一起相愛相依。
一起度過每天的開始。
一起度過每天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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