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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方孟行和陶心伶對馬蕙紅的死難辭其咎，他們均陷入無助的自責當中。

然而，方孟行的一蹶不振，令陶心伶不得不堅強起來，雖然她同樣在此事中大受打擊。

她不得不比他堅強，至少她除了要照顧他外，還得照顧他的兒子。

安喬所受的打擊應該是眾人之中最大的。他親眼目睹母親慘死，更糟糕的是他制止不了這個慘劇。

他還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孩罷了。他的心靈到底受到怎樣的創傷是其他人難以想像的。他一直不肯再次提起此事，也不願透露出事當天媽媽對他說過甚麼。那將是一個永遠的秘密。

總之，安喬在此事後性情大變。

從前他是個聰明有禮的男生，好奇心重，規行矩步，不失活潑精靈的一面，但是現在他的脾氣暴躁，一件小事也可以觸發他的情緒。他會無端大呼小叫，他會做出一些自我傷害的行為，諸如用刀片輕割手臂，或者用打火機燒灼手指，他又曾對流浪貓施以殘忍的虐待。然而，更多的時候，他總是一聲不響，用陰森的目光掃視這世界的一切。

這不該屬於一個十二歲男生的眼神，然而，他的眼神的確令人心寒，尤其是當他望向陶心伶的時候。

陶心伶難免沮喪，她無意取代馬蕙紅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但她自問已盡心盡力照顧安喬，視如己出。然而，安喬從不曾接納她，甚至不讓她靠近，彷彿她跟他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事實上，他有權利恨她吧。在安喬心目中，她就是害死母親的殺人兇手。

她罪無可恕、死有餘辜。

 

陶心伶彷彿看到她跟方孟行的盡頭。

她依然深愛著他，可是他們大概無法繼續走下去吧。

每次走在一起，都會令對方想起馬蕙紅以及她那暴烈的死狀，這樣的關係是如此殘酷而具毀滅性，令人無所適從。這樣的日子過一天就痛苦一天。

她將這個想法告訴方孟行。

他看著她凝視良久，然後說：“心伶，我實在撐不下去了。”

她抱著他的頭，他們都已累得筋疲力盡。

“這幾天我在想，蕙紅之所以自殺，是因為我們為了愛堅持在一起，如果我們現在因為她的死而分開，那不是天底下最大的玩笑嗎？”方孟行的神情駭然。

的確是這樣沒錯。如果他們當初能夠分開，馬蕙紅也許不用死。如今他們卻要在她死後分開，那未免本末倒置，況且這根本無法彌補她的死。

陶心伶忽然記起，馬蕙紅說過，即使是死，她也要以方孟行妻子的身分死去。

無論她是以死明志，抑或是以死控訴，企圖迫使他們分開，但最終她都是徹底的失敗者。

人死了，就算成功迫使他們分開又如何？愛不過是生命的其中一部分，當她選擇輸掉生命，她早已失去了愛。

 

其後，陶心伶開始被噩夢纏繞。

佛洛依德說，夢是通往潛意識之路，夢是自己和他人都察覺不到的處於無意識境界中的自我所傳來的訊息。

藉著夢境，我們可以窺探自己的內心世界，那是清醒時隱藏起來的思維。在夢境的世界裏，我們身兼編、導、演三職，每夜上演的夢只有自己一個觀眾。那是私密的，自己跟自己的溝通。那是肆意的，旁人無從干涉無從指點。

陶心伶幾乎每夜也會做夢。沒有夢的晚上會令她感覺不完滿，彷彿形成一個缺憾，雖然這個缺憾在另一個晚上便得以彌補。

她嚮往作夢，因為她相信，夢是最接近死亡的狀態。

如果死去的只是肉身，而靈魂永垂不朽，那麼在我們死後，靈魂將脫離會腐敗的肉身，帶著今生的記憶和情感，四處飄泊，直至找到另一個可以依存的肉身。可是屬於前世的記憶多半在飄泊的過程中流失，於是我們遺忘了曾經如何珍視的記憶，重新學習愛與被愛。

而作夢是潛意識在作祟，那該是靈魂脫離肉身的重要時刻。靈魂再次飄泊，企圖尋回前世的記憶。也許，我們根本不需要前世的記憶，那只會妨礙今生的活動。於是，靈魂透過夢境，將我們心底的渴望揭示出來。

而她渴望的，不過是愛與歡愉。

當她每夜被噩夢纏繞，她連唯一夢的歡愉也失去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