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要離開的。
其實並沒有甚麼大不了。真的沒甚麼大不了。
我只是要暫時離開這個傷心地,很快便會回來。回來後,我想我不會再這般懦弱,不會再對鄭飛戀戀不捨,也不會再對感情的事如此執著。
這是我唯一的願望了。我必須忘記他。
忘記自己曾經想過忘記他。
突然,我忘了自己是為了甚麼才來到這個鬼地方的,而且來了以後竟然一直沒有回去。
當時大家都說這兒是一個好地方,遍地黃金。只要肯努力,便不會餓死。
是的,我沒有餓死。但是,我始終找不著我的黃金。
我曾經答應過阿琴,我會買一條黃金項鍊給她的。可是我始終沒有做到。
失信於愛人,那是最大的遺憾。
離開的時候,我只能送她一枚金戒指。她興奮得一直流眼淚。那時候我就對自己說,不能辜負這個女孩子。
現在,我就要回去了。無論那兒是甚麼局面,總是要回去的。
我每次說要離開,都只是想鄭飛挽留我。可惜,他一次也沒有挽留過我。
他說他有信心我這輩子也離不開他。
我最恨他這種自以為是的態度了。可是我偏偏不爭氣,沒等他來找我,便已乖乖的回到他身邊,做一個最聽話的女朋友。
阿琴做我的女朋友時,只有十四歲,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
如果她不是跟了我,事情是否就會變得不一樣?她是否就不會遭遇這一切?
至少,她不會流那麼多眼淚吧。
我每次說想離開,她都哭。我總是對她說:“哭甚麼哭,哭得人心煩呀!”
她總是吸吸鼻子,用手帕擦眼淚,“你不要生氣,我不哭就是了。你走後,便不會再見到我哭了。”
在那一剎那,其實我已經不想離開。
但我總不能放棄那金黃色的夢,還有夢寐以求的生活,那片屬於自己的天空。
也許是擔心我會再做傻事,媽媽居然請來一大班親友為我慶祝生日。
媽媽還傻得連表哥也請來了。她一直想我跟表哥復合。她常說,他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或者,他的確是一個好男人,我真的沒有遇過比他更好的男人。
但是,這些年來,我愛著的,依然是鄭飛。縱使他對我再差,我還是捨不得離開他。
表哥整夜也保持沉默,目光卻一直沒有離開過我。他的眼神像看一件被打得稀爛的雕像。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蒼涼。我看著表哥,突然就想哭起來。
放棄一個好情人,而死心塌地愛著一個壞情人,像跟自己開了一個最殘酷的玩笑。
而這玩笑只會讓我被全世界嘲笑。
我只能一個人哭。
開始有傳言說阿琴跟人搭上時,我只當這是玩笑。世上最大的玩笑。
阿琴說她會等我回去娶她的。然後,我會接她和老母來澳,我會租一間房子,可以的話,我會買一輛機車,每天載她到菜市場。等日子過得再好些,我們會養一個孩子,男女也沒關係。
來澳以後,我日以繼夜地工作,再辛苦也死命的撐著。也是為了建立一個男人應該建立的家。我把所賺的錢都寄回去,好讓老母和阿琴的生活過得好一點。我對她這麼好,她如此愛我,她怎會跟別人搭上?
但流言越傳越盛,而且言之鑿鑿,把她形容得像一個人盡可夫的女人。我開始憤怒,打傷了某個散佈這流言的傢伙。那次以後,關於阿琴的消息,便在我耳邊消失。
於是,我的阿琴,永遠是那個梳著兩條辮子、天真純樸的小女孩。
我離開那天,剛好是她十八歲生日。我沒有為她慶祝,只是在山邊採了一束野花給她。臨別前,她含羞地在我臉頰吻了一吻,強忍著淚水,跟我揮手道別。
自殺至今,鄭飛一直沒有找過我。
我想我是該死心了。
我不能連最起碼的尊嚴也不顧惜。
我想到離開。這一回不再是為了得到鄭飛的挽留了。我決定要離開澳門一段日子,一個人出外散散心。
我告訴所有人我想一個人到絲綢之路看看。鄭飛常說他要跟我一起走一遍絲綢之路。
媽媽被我這個計劃嚇得半死,又哭又罵的不准我走。
只有表哥支持我,不但說服其他人讓我離開,還答應替我照顧家人,直至我回來為止。
臨走時,他把一包藥丸塞給我,“這裡齊備頭暈頭痛胃痛牙痛傷風感冒失眠肚瀉等小病的藥了。不要怕吞藥丸啊。”然後他又說:“想通了便要回來,不要讓老人家擔心。”
這樣的一個男人,竟然對我情有獨鍾。我忽然覺得世上沒有比感情更荒謬的事了。
最荒謬的,莫過於我跟阿琴失去了聯絡。
我問老母,她就說阿琴到了外頭打工,我問她到了哪裡,老母期期艾艾的說不出個所以然。我本來打算回去,老母總是阻止我。她說這裡一切安好,我還是專心在澳門打工,賺多點錢才划算。
那時我隱約感到不妥,但我沒有追究下去,甚至就真的不敢回去了。因為我害怕,我害怕失去阿琴。我害怕這麼多年來的付出都是白費。
於是,我更加拼命的工作,只想盡快賺夠錢,接阿琴和老母來澳。後來我還參與了數宗械劫案,都是負責把風。那幾次雖然冒險,但是分得的錢竟抵得住我在這裡工作了十年的工資了。
無論阿琴是否曾經背著我跟別人搭上,無論她是否不再記得我,現在我有錢了,我就可以把她搶回來。
然後,我才發現再多的錢,也不可能換她回來了。
她自焚死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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