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明低頭扛起少年的時候,才看到少年身上的白色制服繡著藍色的學號與姓名,原來他叫王煜。制服左邊的口袋布面則縫著校徽與校名英文縮寫「YC」。
他揹起王煜爬上草坡,一度重心不穩差點要一起滾下去。歐陽明一手撐住王煜的腿部、一手攀住草坡拼了命地往上爬,模樣相當狼狽,若有路人經過,歐陽明暗忖肯定將王煜甩下去。
事與願違,小公園裡冷清清,橋上來來往往的車輛也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彷彿註定要歐陽明把王煜帶離這河岸。好不容易蹣跚地走到機車旁,歐陽明先放下睡得死沉的王煜,轉動車鑰匙,沒想到他的黑色小綿羊發出如抱怨一般的悶轟聲,轟隆轟隆地猛數落主人的不是。
「靠,我怎麼這麼衰啊。」
如果小綿羊再承載王煜的體重,大概會當場斃命給歐陽明看。
歐陽明咬牙切齒地瞪了王煜一眼,但王煜依舊在昏睡當中。他的心中有股衝動,想立刻把麻煩的王煜丟回河堤,然後自己騎小綿羊馬上走人──然而,歐陽明深知自己的「濫好人模式」已經啟動,一旦有了肢體上的接觸,他就沒辦法眼睜睜放著求救者不管。
無論如何,得先把王煜丟上交通工具再說!
「計程車────!」
歐陽明揹著王煜來到路邊,他揮手招來一部小黃,那計程車運將笑盈盈地停下車,車內播放著歐陽明熟悉的台語老歌,這股濃濃的鄉土味讓歐陽明感覺相當親切。
「少年仔,要坐車是嗎?」運將大叔探頭看著歐陽明,與他背上的王煜。
「對、對,這個……我朋友他……太累,累到不小心睡著了!」雖然是說謊,但還是傻笑著。
「來,把你朋友抱上車來,我保證一路讓他睡個舒服啦!哈哈哈!」
「司機不好意思,我先去牽車過來,待會可以跟著我的車走嗎?」
爽朗的計程車運將毫不猶豫地向歐陽明比「OK」的手勢,他立刻關好車門,跑到小公園去牽小綿羊,戴上安全帽,猛催油門一鼓作氣騎上斜坡,順利繞回大馬路上。
歐陽明想盡辦法繞捷徑回家,結果付車錢的時候,還是得掏出兩張紅色的國父。
「呃,謝謝你喔司機!」歐陽明左手扶著呼呼大睡的王煜,右手拿回運將找回的零錢,最後強顏歡笑送走親切的計程車運將,歐陽明偏頭看了看王煜,又看了看手中連一頓晚餐都不夠買的餘錢,除了嘆氣還是嘆氣。
「這傢伙要睡到什麼時候啊……?」
租屋的地方沒有電梯,兩個大男人一步步爬上狹小的樓梯,歐陽明幸虧自己住在二樓,至少還有力氣把他的所有設計工具外加一個睡得不醒人事的渾蛋全部搬上樓。
「睡這麼久,總該醒了吧?」歐陽明將王煜扶到椅子上,用力地搖動王煜,這時王煜才大夢初醒,打了一個好大的呵欠,睡眼惺忪呆望著站在他面前、一臉無奈的歐陽明。
「……這是哪啊?怎麼全身腰酸背痛的──」
「喂,你不要太過分!」歐陽明叉腰、指著王煜的鼻子說:「我答應你把你帶離那條河、也很有良心沒送你到警察局去,現在勒?都這麼晚了,你也該回家了。」
「對不起……我現在還不行回家。」王煜搖搖頭。
「為什麼?還有你為啥會倒在河堤?而且你是高中生吧!你──」
此時王煜的肚子發出巨大聲響。咕嚕咕嚕叫個不停。
王煜向歐陽明發射可憐的目光,明明是個男的,眼睛卻閃亮得跟少女漫畫主角一樣噁心。
歐陽明舉手阻止,他怒吼:「好!夠了!不要再露出那種眼神!我去買就是了!!」
用方才剩下的零錢,到7-11買了兩碗便宜泡麵,不過王煜也沒嫌棄,還吃得津津有味。
「泡麵還真是好吃──!」接著便喝完最後一口熱湯,保麗龍碗裡麵渣菜渣通通不剩。
歐陽明心想這小子是多久沒吃東西啦,狼吞虎嚥的模樣還真是嚇人。
「既然你吃飽了,你總該回答我的問題了吧。」歐陽明收拾掉兩人的碗筷,他的小垃圾桶快爆出來了。
王煜的眼珠子骨溜溜地轉呀轉,那古靈精怪的模樣是很討喜,可是卻惹得歐陽明更加火光。
「誰叫你裝可愛啊!!」歐陽明氣得拍桌,「要是你再不答話,就給我滾出去!」
「別這樣,這位大哥,其實我有難言之隱。」王煜瞬間變臉,一副很少年老成的調調。
歐陽明相信他這次應該要說實話了,於是拉來另一張板凳坐在王煜的面前,洗耳恭聽。
王煜眼神一閃,坐姿端正、開始滔滔不絕地述說他的事由。
「實不相瞞,我與我姊姊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吵架,沒想到我們倆路過小橋的時候,我姊竟然突襲我,把我推落橋下,然後大笑揚長而去。我很不甘心,可是那附近沒有可以上岸的地方,所以我游到五百公尺外的橋,也就是你救我上岸的那個地點。最後我肚子餓得沒有力氣爬上岸,但我怕溺死,因此我用盡全部的力量讓上半身露在河岸上,我想至少這個時間很多人都會經過那座白色的橋,我心想無論如何一定會有善心人士發現我,把我救上岸!那就是你,大哥!真的很謝謝你呀!!」
「然後呢?」
「但我的書包被我姊拿走了,所以目前身無分文。」
「重點不是這個吧!只不過是姐弟吵架,有必要這樣?」歐陽明雙手交叉在胸前,他說:「你姊做這種事,一定被你父母罵得臭頭吧。他們現在可能在找你,說不定已經去警察局報案了──我借你手機,馬上打回家報平安,然後叫你父母來這接你回家。」
歐陽明遞給王煜手機,可是王煜撥完區域碼之後,手指就懸在鍵盤上不再動作。
「我……我忘了我家的電話號碼……」王煜抬起頭,苦笑著。
「你這話真令我哭笑不得啊,哈哈。」歐陽明撐膝起身,拿起桌上的機車鑰匙,說:「不管怎樣,你非得去警察局報到了。就當我作善事一件,我載你去。」
王煜猛搖頭,皺著眉頭低聲說:「去了會更麻煩……」忽然,他往前抓住歐陽明的手臂,淚眼婆娑地哀求:「拜託!讓我暫時留在這,我求求你呀!!」
「你到底想怎樣啦──?你不回家是想警察把我當成綁匪喔!?」歐陽明氣得跳腳。
「其實……其實……我父母也會毆打我!他們跟我姊一樣都看我不順眼!喔~拜託,求您行行好,讓我留再這一陣子,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歐陽明恨不得立刻拿手機敲昏王煜,然後報案說這裡有失蹤人口,請警察杯杯協尋帶回。
王煜這傢伙活像又濃又黃的鼻涕,不管怎麼擤、怎麼吸,就是黏在鼻腔裡甩不掉!
「靠……我就是那個可憐的鼻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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