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憶起昨晚的事。我在大賣場當收銀員，約十一點即將關店時，
一位中年人牽著孩子來結帳。中年人有六、七呎高，我得仰頭才
看得到他，令我印象十分深刻。也許為了不顯得自己特別，他頭
戴鴨舌帽，著深黑外套和長褲，所以我只能從他粗糙的手和有皺
摺的嘴角皮判斷年紀大概四、五十歲。而跟他一同前來的孩子臉
龐消瘦蒼白，但身體卻被毛衣和厚外套鼓得異常腫脹，形成頭小
身大的奇怪模樣。
大賣場成功的一點，就是在收銀台旁擺些玩具、糖果等小朋友喜
歡的鬼東西。如果有帶小孩來的父母，付錢時總像遇到遊戲裡的
最終大魔王一樣，得先解決小孩才能順利回家。我觀察著每位家
長的處理方式。強勢的家長會說：「家裡有，不能買。」然後，
即使小孩使出地上翻滾哭鬧的必殺技，仍是不二價不更改。比較
明理或心機深沉的父母就會說：「媽媽已經幫你買了什麼什麼…
…」講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來轉移孩子的注意力。而現在在我面前
的中年人和孩子也是符合「吵鬧買糖果」的標準模式，我想瞧瞧
家長如何處理。
孩子的眼睛盯著有附送遊戲王卡片的巧克力糖，但臉色卻很為難
，像是懼怕什麼不敢提出。不過，孩子的慾望終究戰勝恐懼，小
聲地問著：「我可以買這個嗎？爸。」手正指著巧克力糖。中年
人緩慢地轉過身蹲在孩子面前，並把小孩慾望的手按下。我從走
道上的不鏽鋼板反射，看到中年人露出駭人的虎牙說：「你不需
要這個的，你忘了待會我們要做什麼有趣的事了嗎？」說完，中
年人微抱著孩子，在孩子旁邊耳語。我只隱約聽見：「……再吵
，我就殺了你……」孩子噤聲，眼淚在眼框滾動。
中年人把購物籃遞給我。基於剛才的舉動，我好事地邊掃描價錢
條碼邊記著他買了哪些物品。一整條黃澄盒裝的長壽煙和一整條
像白包的白長壽煙，兩瓶透明如開水的高梁酒。這些東西很正常
，大概是中年人的小嗜好。只是其中混了樣不協調的東西，三條
純白的童軍繩。當我還拿著繩子遲疑時，中年人把先前孩子想買
的巧克力糖丟到籃子裡說：「孩子都喜歡這些東西，偌，這個也
結一結。」我回過神來把東西裝好。孩子雖然得到巧克力糖，卻
沒有孩子應有的笑容。當中年人牽著孩子手經過我要離開時，我
總覺得，一直聽到來自小孩身上滴答滴答的時鐘聲。
現在電視上打出了「新年新聞特別報導」，畫面鏡頭照出離我打
工不遠處的公園。鏡頭接著切換到公園中央那棵有百年樹齡的松
樹上方。松樹垂下許多氣鬚，但其中一條是白色帶些紅，且末端
綁著什麼東西被電視台用馬賽克遮著。主播這時說明：「……昨
日深夜發生一起駭人命案，歹徒使用繩子將男童脖子綁住，另一
端繫在樹幹，讓男童整個人懸在空中。男童身上之前似乎加裝土
製炸彈，使得身體支離破碎，屍塊散落滿地。現場只剩男童的頭
仍垂掛在樹上。歹徒手法相當兇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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