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的時候，外婆的精神非常好
除夕當天接到三舅電話要來帶她回老家過年
她一整個下午坐立不安，走走站站
我心想，外婆雖然已經得了失智症，
在這方面倒是清楚
初二我們在樓上聊天，睡到一半的她還會起來加入討論
只是外婆說話已經含糊不清，沒有人聽得懂她在說什麼
倒是知道她在抱怨自己腳酸
所以我跟妹妹發起一人一腿幫忙按摩
後來我下樓打牌，隔天聽說外婆整夜沒睡在聆聽我們的聲音
對於外婆有別於去年連從座位上站起來都沒力氣
今年的精神跟力氣好得有嚇人
媽媽自認是她的活血中藥有效
我隱隱不安的覺得活像是迴光返照
然後到了假期最後一天，告別了媽媽：阿母，走囉，清明節會回來吧
元宵節晚上我整理起去年拍的元宵節相片
玩味著今年拍的幾張外婆的照片
雖然這次回去第一眼看到外婆，被這一年後的加速衰老所驚嚇
幾天相處也就習慣了
但是看著過年拍的一些照片
還是覺得老化得有些令人心酸
然後在禮拜天，妹妹打電話來說，外婆過世了
這種事大家都有準備
只是發生的時候難免心情會有波動
尤其聽說外婆是在元宵節隔天過世的
我忍不住跟妹妹說，外婆真是疼我們
連要走都挑了最好的時間點
剛好這個年結束，但是走的隔天是週末
所以大家都能趕回去
我試著讓自己的情緒不受到影響
誰知道進了靈堂，眼淚會忍不住滾滾而來
此生還沒有過那種不捨的感覺
發自身體深處的血骨的依依不捨
散居世界各地的親戚於是通通趕回這南部的鄉下共聚一堂
雖然還是少了兩三人
但卻是這十年來我們第一次全員到齊
守夜也過得好像同樂會
外婆是我們共同的最敬愛的人
打從有印象以來，外公就是在輪椅上度日
聽說外公脾氣很差，會打老婆孩子，連村裡的狗都怕他
吃飯時本來有說有笑的，
只要外公一出現，所有人馬上噤若寒蟬
我小時候並不懂這些，不懂外公中風，不知道外婆被家暴
只是在外公的暴政下，小孩們彼此感情都很好
照片中的人有我的舅舅，阿姨們，外婆八個孩子中還在世的六個
以及他們的孩子，孫子
這些人，都是外婆生的
而我們這群人，在外婆失智之前，每年過年總是會從各地聚集到這個地方團圓
”這次或許是最後一次了”
大家都抱著這樣的想法
不只是我，表妹也帶了相機
表弟更是不辭勞苦帶了十二萬的攝影器材回來拍大合照
多年前多年前阿姨說的話就要成真了
”等她過世後，就沒有人會回來這裡了吧”
我不算是百無禁忌的人
只是這禮儀社的人的服裝太讓我好奇了
桃紅色是為了避邪，但是旗袍開高叉是為了？．．．
稍後幾天看到在靈堂跳艷舞的新聞
如果外婆的告別式，來的是帥哥應該會比較好吧
我對台灣人的葬禮，感受一直不是很好
一定要哭得那麼大聲，總是鏗鏗鏘鏘的吵死人
這次最新的發現是，原來”你怎麼捨得我難過”
也加入”驪歌”，”感恩的心”，成為告別式國歌
禮儀師唱作俱佳的在我們下跪時替我們表述情衷時
我因為加入的晚，只來得及聽到這三首．．．
事後根據國中音樂老師表妹的說法
那些吹管樂的人根本是亂吹一通，拍子旋律通通沒跟上
我忍不住想到，任何有音樂素養的人的告別式
如果是請來這樣的禮儀社
不知道會不會當場顯靈怒斥．．．
這是外婆家的正中間
看有多年久失修，
左邊原本是我小時候心中最神秘最高級的二舅的房間
而右轉進去本來是擺放打穀器的玄關
因為屋頂坍塌而滿地雜草
我也躑躅著不敢過去
這是小時候曾經被我踩破屋頂
露出一隻腳嚇壞下面聊天眾人的廚房
廚房旁邊的餐廳
我們都是在這裡用餐，打麻將
牆上還掛了國父遺照，打從我還不懂事就掛在那邊的吧
這可是台灣連植樹節都不會再見到的景象
以前外婆總是坐在客廳的躺椅
在黑暗中看著外面的牆壁
門口右邊是”茅坑”
現在堆了一堆雜物，我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還用過
這是唯一跟外婆同輩分的婆婆
住在隔壁
今年已經九十歲了
婆婆在告別式上躲在角落不斷啜泣
我想，我可以體會她的悲涼感
小她四歲的外婆可是跟她當了七十年的鄰居
又，人生若不能再找到可以發揮度日的方式
似乎只剩下無盡而茫然的等待了
隔壁婆婆就住在這裡
小時我們常在這些小穿堂間追逐
我一直夢想有人能來開發整理這一帶
保留這些房子當作度假區
誰知道這是不是一個太過不切實際的夢
外婆家的正門
掛衣服的地方，正是我小時候爬上屋頂的起點
如果要離開，就是從這一面的這一條唯一的小路開車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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