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製下來的...有些話是真的說盡心坎裡的,是我們都明白卻無法有行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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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裡,我為他直接付出已超過一萬個小時。只覺得父子之情已不是我們感情的最核心,卻也整理不出什麼頭緒,才能說盡。「量變而質變」的父子關係,好像一種綿密的柔性壓力,把我們越綁越緊。
我請問培正的感覺。他也跟我一樣,說不出個明確觀點。
「對爸爸是一種隨性和尊重。再來是對兄弟,兄弟只有隨性,沒有尊重。再來是朋友,朋友不會載我去上學。最後才是男女朋友。」
反正,我說他聽。他不見得都認同。他說我聽,我也一樣不必凡事都認真。就像他排名第四的親密關係,很快就會爬升到第一位。誰會笨到去點破?
當天他說出「打球像吃稀飯」後,我問他:「信邪了吧?」
「信了。」他笑著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就是不信邪。可是,我有個優點,看到後,我就會相信。不會像有些人,看到後,還不信邪。不過,在沒看到之前,不管誰怎麼說,我都不會相信。」
他倒是很準確闡明自己的特性。說教對他完全無效。其實,這情境我早就對他舉證過很多次:「沒發現嗎?有時候,你打一整晚爛球。最後十顆、二十顆才打得出上帝的傑作。為什麼?」「沒感覺嗎?你每天練球都是越打越好。後面打的一定比前面打的好。有例外嗎?」
「當然有。」他馬上會說出一兩次後面打得很差的練球天。
現在的台灣小孩,哪個不是像他這麼聰明的?當爸爸或媽媽的如果不認分,氣死了只是提早消費一具棺材。我還算認分,說歸說,卻知道非得等到「驗明正身」,他才會相信。他終於覺悟「量變就會質變」的道理。
「你比較像是我的老師。」培正總算對我們的父子關係做出結論,「你是我最好的老師。」
「我比老師有說服力?是不是?」我問。
「對,一般老師懂得不多。你比老師懂太多東西。」培正說。
「拋開父子關係。你從我這個大人身上看到或學到什麼?」
「我學到想法。你的很多想法都讓我能想得更多,對我的思考幫助很大。」
「人呢?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大人?」
「只要認為對的,你就會堅持下去。」
「舉個例?」
「就像你認為我打高爾夫是對的,你就一直堅持陪我打下去。」培正說,「其實,你不要認為打高爾夫球是我自己選擇的,你沒給我壓力,我就沒有壓力。你這樣挺我,陪我,我怎麼可能會沒有壓力呢?」
「德國教育家福祿貝爾說過一句話:教育之道無他,愛和榜樣而已。」我慢慢地重複兩次「教育之道無他,愛和榜樣而已。」然後問培正對這句話有什麼看法。
車子剛從「美城」出來,在蘭陽平原黑暗中的小路上緩緩而行。培正沒有馬上回答,直到我們準備要上五號國道的平原段。
「我想不出有任何角度可以反駁這句話。」培正說,「這就是為什麼我想了很久,才回答你。」
「現在的國中小校長水準和以前的比起來怎樣?」我曾私下請教一位教育科班出身,負有培育校長和師資重責的當令教育機構主管。
「現在校長成績考得再好,也比不上以前考上的。優秀的先錄取,剩下的才留給後來的。」您有沒有被他的說法嚇到?
這位教育學博士從教育實務看問題,所以,不了解自己滿腦子反進化、反常識。人類當然一代比一代優秀,才有文明進化這回事。知識越新越進步,台灣的溝通和表現平台越來越開放多元。怎麼可能現在的校長比過去的差?
我還聽過一種門戶之見,師範系統的和非師範系統的私底下互罵:「以前師範畢業的學有專長,現在的老師沒受正規訓練,師資水平一落千丈。」
「師範系統的最反動,程度最差。師專入學考試不必考英文,因為教小學生用不到,所以,英文程度特別爛的會去考。教小學會算術就行,考師專的數學題目,好像在做國小算術的期末考。師範有公費,窮人子弟排隊去,就只想捧鐵飯碗而已。」
何必呢?台灣教育體制出問題,哪個系統出身的老師都得乖乖就範,在體制下討生活。同是天涯淪落人,沒什麼好互臭的。現在的師範生已經不一樣,沒有公費,沒有鐵飯碗。體制大計都還沒個準,也沒什麼教育實務好急著爭論的。就「行業性格」而言,台灣的老師從來就是相對穩定性最高,服從性最強的職業。不然怎可能會讓「萬世師表」「孟母三遷」教到今天?
威權解構才可能有教育改革。教改要發揚多元智慧,主流體制就必須是多元。師資培育也必須多元,才能勝任不同價值取向的體制。「多元智慧」對一個運作體系而言,說了等於沒說。到底要幾元?不先明定,如何做「組織設計」和師資培育?誰當教育部長也不知道幾元才好。也許,旺盛的台灣民間活力才可能破解這個難題。何不讓台灣的教育法令徹底鬆綁?讓所有對教育有想法,想辦學校的人都能夠有機會試試看實踐個別的教育理想。市場法則或許終會讓到底是幾元的答案,自然浮現。
「有自由的地方就是故鄉。」這是文學上的說法。用這樣的精神意涵,「能快樂學習的地方就是學校。」「沒有快樂的地方就不是學校。」「不能帶領學生快樂學習的就沒有資格當老師。」多元智慧當然要有多元的量表。用同一種量表評鑑不同教育價值的學校,必然失真可笑。這種學習快樂指數的新教育評鑑量表,有哪幾個台灣老師願意合作去創造?
學校是天真孩子相聚的地方,卻一直是個不快樂的大磁場。學生不快樂,家長和老師會快樂嗎?學生身心不健康,台灣怎麼會和諧?哪個校長去參加遴選時,不都把「提高升學率」做為主訴求?全部都是這樣的校長候選人,教改怎麼會有希望?家長卡校長,校長卡老師,老師卡學生,關關相卡,卡到現在,還出不了一個敢拍胸脯保證教改一定成功的教育部長。
多元智慧不會成就於以既有學校為主體的教育體系。給予各種教育價值相等的法律地位,多元價值才會普遍體現。「同等學力」就是教育歧視下的救濟。如果,國小畢業和高中畢業都一樣可以考大學,文官考試和任用沒有學歷歧視,「同等學力」做什麼?
每個機構的人才進用,各展神通。要用博士的,就考博士程度的題。要用碩士的,就考碩士的程度。考試的學歷資格限制為什麼不能取消?政府用人起薪為什麼要帶頭做學歷歧視?博士就比學士更會當稱職的公務員?還是因為,大權在手的人都是博士?
什麼士都跟培正無關。他幸運地否極泰來,找到學習的快樂。他早已回復到過去那個快樂小培正的樣子,只是內斂許多。
春假過後,星期三的夜間課程,培正選擇上美髮課。老師是同學的媽媽。在頭城經營「喬伊髮舖」。第一堂上「毛髮的知識」;第二堂教「頭部的穴道」;第三堂要去老師開的髮舖,實際洗頭。他和可麗餅互洗。家族裡連他共有三個人選修美髮課。他還預約,假日回家,我和媽媽都要讓他練習洗頭。
陳教練也傳達一個好消息。蘭陽地區「第一志願」的宜蘭中學,請他推薦球打得好的國中生。宜中想要延攬高爾夫球手進學校,大力發展高爾夫運動。
「早上上課,下午就練球。」我在一個場合碰巧遇上宜中的吳校長,他跟我證實學校的新政策,並略做細節說明。
要靠高爾夫推薦入學,陳教練的第一高徒非培正莫屬。
「宜中如果不給獎學金,你就不要去讀。」培正媽媽對他說。他說真的有獎學金嗎?母子一搭一唱,至少演得很像吳校長非捧獎學金,登門拜訪不可的模樣。
快樂,好像讓人在冥冥之中,走上更開闊的命運磁場。
練習場一位從美國回來的球友,看他打球,跟他「保證」:「小弟,你的球技,美國的好高中都會給你獎學金。你再繼續努力,只要打入七十幾,美國的好大學隨你挑。你當然可以挑獎學金最多的那一間。」
我和培正相視微笑。我知道他的表情顯示著:「聽聽就好,不一定是真的。」走出練習場,我對培正說:「你繼續努力打,國中畢業前,打不出七字頭,我頭砍給你。」
「不要砍啦。」他笑著說:「你砍頭,誰陪我練球?」
這傢伙越來越貼心。幾乎所有過去認識他的人,都讚美他越來越有禮貌。我才不跟他神經病,陪他打了半年球,還不夠嗎?
「破八十有多少把握?」我舊話重提,提醒他別忘記自己立過的第一階段目標。
「不難。」培正說。
他接著補充說,他不喜歡兩種極端的說法:
「很簡單」就是極端的說法。如果很簡單,為什麼我現在做不到?人家會說我自大。「很困難」也是極端的說法。如果很困難,我幹嘛還要繼續打?講不難比較不極端。對自己有信心,也不自誇。
這樣的孩子,我再不放手讓他獨自奮力一搏,還要等到什麼時候?我和媽媽開始商量要如何漂亮地「下車」。孩子的列車開向人間,我們的列車卻要從人間開往天國。父子同車總會彼此耽誤點什麼。
培正將來要念什麼高中,只有他自己心裡曉得。我不想猜測,更不會干涉。孩子能「獨立」就好,就是「成材」。就不會成為家庭的負擔,就是社會的正數,不是負數。看著他半年來的蛻變,我相信他終會「成材」。我和媽媽還有同行天涯的旅程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