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奮力從床上爬起來，步履蹣跚地走到電腦桌前面，並且開始書寫這最後一封信給你。因為高燒不退讓我沒辦法順利入眠，枕頭變成了一種很奇怪的機具，有點像髮廊的那個、吹出熱風、在染髮之後罩在頭上的機器。我不敢肯定，如果不是因為我的疾病，我會不會再重蹈覆轍地寫這一封信給你。
如果不是因為我現在在關著燈的闃黑房間、暈眩、想吐的情況下，我一定可以想起來，是那一個學者所陳述過的、關於疾病的隱喻，書寫疾病不只是象徵疾病本身，而是一種苦痛史、壓迫史的代換詞。那麼如果在實際生活中我染上這樣難過的疾病，是不是代表我將這些壓迫、苦痛、思念以另外一種方式具現化並且篩落遺留到了這個世界呢？
在我隔了一個禮拜，首次打電話給你，說明我的病情，想要用最後的一點力量去搖尾乞憐的時候，你開朗、歡愉而忘情的聲音讓我徹底地死心。我在宜蘭啦，你趕快去看病呀，掰掰！其實我沒什麼好抱怨，這個世界的美麗、甜蜜與燦爛本來就是留給熱戀的人、獻給幸福的人。還記得那個矯情房車的廣告詞嗎？就是那個漂亮女生坐我旁邊的廣告。廣告尾聲，休旅車開到一次陽光普照、暖風和煦的場地，旁白用了一種極其煽情的口吻說，幸福，是會遺傳的。那麼不幸呢？那麼悲劇呢？那麼孤獨呢？那麼痛苦、畸零與殘缺呢？當然同樣會遺傳。因為我降生此宮嗎？或許這才是屬於我的命格、這就是與生俱來的罪愆。
我一直以為因為感冒、因為高燒，我的文筆可以更流暢或者是更神秘主義，在絕地天通之後我們通常也只能依靠突如其來的混沌性讓自己變得更加的無以名狀。我突然想起來，為什麼今天會莫名地寫這最後一封信呢？兩年前的今天我第一次看貓空的日記板發文章，那是一系列名之曰「離別日記」的短篇分段故事。我記得那時你是因為去蘇門達臘探親兩個星期，但是因為從來沒有分開過如此久的緣故，讓我小題大作的每天寫一篇日記給你，記載我週遭發生的事物，對於你的思念，讓你回來之後，對於這個盆地的喜怒哀樂陰晴圓缺都可以瞭若指掌。在你決定離開、跟你那個研究模具的男友開創你所預料的未來與幸福的時候，我只能憑藉著我的本能，寫著一篇又一篇賺人熱淚的書信給你。我擅長這個語言絕大部分的詞彙，我也知道哪些句子、如何排比可以催淚動人，但是其實沒有用，或許換了幾滴憐憫的淚水呢？或許什麼都沒有意義呢？我記得最後一次通的電話，是你收到我上一封信的晚上，你哭著說沒辦法了，我們真的沒辦法在像以前一樣了！過去你的文章我都看不懂也懶得看，但是現在的每一封信都讓我哭個不停。但是真的沒辦法了，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我可以永遠當你的溫蒂給你力量，但是我真的沒辦法是你今生的Vega。
但是事實上溫蒂也已經長大了不是嗎？他會打扮自己、會化妝、變得亮麗而大方、會開相簿、讓人家點閱瀏覽、留悄悄話、並且跟著網路上認識的人到處去玩。彼得潘的故事本來就是一個悲劇。沒有人會想要跟長不大的男孩永遠在島上冒險，我們沒辦法一起打倒船長，所以只能走向結局。在生日的時候你送給我的光碟，我反覆地重播。總有一天它會磨壞了音軌聲紋、它會成為沒辦法讀取的一片飛碟，但是至少現在裡面的那個女孩、他說的話我都記憶猶新。
嗯，可以的話，我決定要每年都陪你過生日唷，我也希望你要更疼我、更愛我、一直到我們……到我們都很老很老以後吧，哈，一定會有那個時候唷。
我說到這些諾言的時候，不只一次地被朋友們譏笑。女孩子所作的承諾與誓言，都建立在當下的情緒與氛圍之中。沒錯，我並沒有要追討什麼，你只是對著鏡頭這樣說著而已，你的卡片上只是寫著好玩的、遙遠的故事而已，你沒有簽契約給我、沒有抵押什麼物件，你的天長地久的承諾沒有法律上的效應，當然隨時可以不必遵守。祇是我片面地想要信守承諾而已，只是我片面的叫你留在我們建立起來的夢想、未來、美麗而虛幻的島嶼而已，只有我請你作我的溫蒂而已，但其實我根本不是你的小飛俠。
我開始非常懊悔、覺得一切地一開始都錯了。這真的就是沒有對準的描圖紙的那個隱喻。我開始後悔大一的我選修了現代散文，我根本不應該選那堂課，我根本不該忘記帶課本，不應該請我隔壁的女孩、那個黑直髮、眼睛跟頭都圓圓的、笑起來有笑窩、字跡非常規矩方方正正、手指短短的、右手背上有一個鮮明胎記得那個女孩跟我一起看那本《現代文學》的課本，我不該凝視著她認真抄筆記的畫面，不應該留下她的聯絡電話，不應該上山去看她比賽排球，不應該像深田恭子一樣、騙堂本崗說我是她的後援會會長。我不應該陪她去看魯迅的生平事蹟、不應該在圖書館後面、當時還是一篇荒蕪的河堤畔鼓起勇氣牽她的手。如果不這樣的話我一點也不會難過，我可以繼續著我的自私、幼稚、天真、無知與殘缺。因為我認識了你、因為我喜歡上你、因為我們開始了這一段沒辦法回頭的故事，於是我註定要背負著今天的絕望與哀傷，走過過去、飛向未來。
有些邏輯我仍然不懂，在我念了多本的哲學書籍之後，為什麼正義不會在需要的時候降臨呢？為什麼神不能夠幫助比較難過而善良的男孩呢？如果真的其實這個世界沒有童話，善良的妹妹註定在舞會上輸給心機的姊姊、闇啞的人魚註定要變成泡沫、吃了毒蘋果的公主註定要在王子來之前氣絕身亡的話，為什麼有人要編撰出童話，為什麼有人要傳唱童話。這是世界其實不要詩、不要美、不要不真實，不要謳歌不切實際的夢，我們只要有工程師、有會計師、律師還有會把牙套磨的漂漂亮亮、自己訂作自家馬桶的模具師的話，為什麼一開始要騙人呢？為什麼要給了我們光明之後在強迫我接受黑暗、絕望與痛徹心扉的哀傷呢？
書寫到這裡，我覺得我發燒好像仍然沒有改善，手腳也開始發冷。不過熊你也知道，我只是在人前裝著懦弱和乞討同情而已。在無人的場景中跌倒的小孩，再痛也不會哭出聲音的。因為沒有大人看到呢，對不對。你還記得你決定離開後我的第一封信嗎？我懇求你的那個模具男友，請他把那個現散課坐在我旁邊、胎記非常可愛的女孩還給我，把我今生的Vega還給我。但是他說的很清楚、他說他不可能放手，他是勝利者、未來是屬於你們的。於是我既沒辦法祝福、也不被允許詛咒，那麼我到底還賸殘下一些什麼呢？你真的認為我越來越好了嗎？你真的確信當我有了自己嶄新的幸福之後，就會給你們所期盼的祝福嗎？我不停地給予愛、不停地釋放出恨，但是當我高燒輾轉在床側的時候，那些似乎都變得好遙遠。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作錯了什麼？或許就是不知道自己作錯了什麼，於是我必須受到懲罰。或許懲罰本來就不是用來給作錯事的男孩。
因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所以我搬出我雙魚座的宿命性、我對照著手相書，凝視著左手掌心深如刀痕的感情線。但是真的是如此嗎？只是因為我降生此宮，只是因為我應有此報嗎？這一篇文章我早就已經不知道該怎麼作結，我還記的離別日記中的警句。「我會牽著你的手，一直到最後一秒鐘。並不是什麼隱喻性的路程，康是美到校碑前面的紅綠燈，更換一次要五十四秒。我只想要牽著你，走過今世、走向來生」。如果你下定決心、抽開你的手之後，我仍然必須向前走不是嗎？你帶著我的時間、你贈與我的諾言，我只能原封不動。你知道嗎，從你走了之後我就沒有在打掃過房間。我都跟人家說因為單身嘛，本來就該髒一點。哈！但是其實是因為我想保留著枕頭旁邊，你篩落的髮稍。那個看起來似乎可以陪我穿過溽暑、抵禦寒冬的金黃色髮絲。
你說過希望可以陪我過每一個生日的嘛，不是嗎？你真的有說過對吧！不要忘記了唷！
2005/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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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某位朋友寫給前女友的信。他的離別日記我看過，他挽留的字句我也看過，我想，應該是他最後一篇註記這個女孩的文章了。
只是，世界都是騙人的，只要是存在在世界上的每個道理都是用來騙人的。現實裡，灰姑娘不可能會遇到仙女，不會有人發現她心地善良；美麗的公主嫁給帥氣的王子，住在城堡裡一樣會被王子揍；王妃跨越世俗門當戶對的眼光嫁給王子，王子依然還是喜歡同樣貴族出身的情婦。
文字一樣排排站好在那裡，儘管每一個字代表的是憤怒、憂傷、不滿，這些都不會改變，但是寫文章的人，早已又重新找到他認為的幸福、他認為的倚靠，所有曾經希望挽回的哀傷，都會隨時光一點一點的消磨殆盡。
老師說的要善良、要乖巧、要體貼、要仁慈，原來全部都不適用於這個世界，只有聽話的小孩才會被這世界的道理打敗。你可以選擇一直做自己，也可以選擇把自己變得跟大家一樣。
世界其實就是倚靠著童話在運轉的啊...(甜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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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學同學, (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