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為了轉嫁一身霉氣,小恩夜裡還是上工了。
一個全身刺青的道上兄弟將她壓在下面,連續弄了兩次,卻只給了一半的錢。
「妳叫得太假了。」那道上兄弟穿上褲子時,心不在焉地辯解。
不想挨打,小恩只有默默收下錢。
當她來到便利商店時,已是深夜。
許久沒有客人,兩個女生索性坐在店門口的小台階上。
「都過了半小時,怎麼還是很傷心啊。」
女工讀生將臉埋在兩腿間,聲音像哭。
裝哭。
長飛丸躺在雨傘架旁,睡了個四腳朝天。
小恩幽幽說道:「那有什麼,才半小時。」
「......」
「我的悲慘人生已經持續了十八年囉。」
「什麼悲慘人生?」女工讀生還是埋著頭,聲音悶悶的。
「找不到人喜歡我啊。」小恩看著閃閃發亮的粉紅色指甲。
「妳那麼漂亮,又那麼會打扮,怎麼會沒有人喜歡?」
「反正就是這樣。」
「大概是妳看得上眼的人條件都太好了吧。」
正好相反。
都是一些爛到發膿生瘡的下流胚子。
小恩站起來,猛地說:「失戀不是都要喝點酒嗎?挪,我們來喝酒。」
「也對。」女工讀生嘿咻一聲起身,走進店裡。
再出來時手裡已拿了兩罐海尼根,一人一罐,用不知所以的歡呼聲打開。
兩個女生同時喝了一大口,也同時露出超級難喝的表情。
「原來啤酒這麼難喝,噁。」女工讀生的眉頭還是皺的。
「真的是。」小恩點點頭,說:「超級難喝的。」
「我還以為妳很會喝酒呢,所以才提議要喝。」女工讀生瞪大眼睛。
「我是喝了很多次,不過沒有一次覺得好喝。」小恩將啤酒放在額頭上,冷凍一下腦袋,說:「難喝的東西,是永遠也喝不習慣的。只是覺得,既然到了該喝酒的時候,就喝吧!」
「喝氣氛的,嗯。」女工讀生又喝了一口。一小口。
舌尖冰冰辣辣的,舌根則苦到冒出一推沫。
好苦好苦。
不過沒有聽到白天班的男工讀生有女朋友,那麼苦。
「不過,妳為什麼喜歡他啊?」小恩忍不住說:「我覺得他很囉唆。就好像......就好像我們在看漫畫的時候,角色會有內心話跟旁白,可是那個工讀生卻把內心話跟旁白全部都念了出來。就是那麼囉唆。」
「我也不知道,他真的像妳講的那樣嗎?」女工讀生感到好笑。
「這麼明顯的囉唆,難道妳沒跟他說過話嗎?」小恩訝異。
「幾乎沒有。」女工讀生搖搖頭。
兩人深聊之下,小恩才知道,原來愛情也有非常盲目的一面。
晚班的女工讀生跟白班的男工讀生,原本的交集就不多,除了工作備忘錄上的留言外,兩人之間幾乎沒有真正言語上的交流。
原本工作備忘錄是大致記錄進貨銷貨的情況、提醒交接的人要注意哪些狀況用的。但男工讀生非常喜歡將他白天所遇到的人、事、物,加上一點小感想,通通寫進那藍色的小本子裡,搞得非常豐富。
「他寫的很詳細,比如今天的拖把有點霉味、便當雖然過期了八小時卻還是很好吃等......但場景都不脫這間店,所以我一直不清楚他有沒有女朋友,還是有沒有喜歡的女生。」
女工讀生從工作背心寬大的口袋裡,拿出那厚厚的藍色記事本,隨手翻翻。
小恩湊過去看。
裡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生活內容,好像每一頁都有一些拙劣的小插圖。
女工讀生的指尖停在其中一頁,很明顯,是畫得非常醜的黃金梅利......長飛丸。
又翻了一頁。
是一個正在偷加可樂的國中生,神色緊張中見鎮定。
「他也有提到妳。」女工讀生故意裝出吃錯的表情,酸酸地說:「所以這也是我開始注意妳的一點理由喔。」
「提到我?」小恩愣了一下。
「他說妳好像住附近,所以很常來,也說妳很有愛心,對黃金梅利很好,有時候不只會餵牠吃東西,還會看牠吃東西的樣子。」
「喔。」
「有一次他還寫到,他猜妳是做晚上的工作、或念不必穿制服的夜校,因為妳每天都很晚才起床,常在下午買一些早上該吃的東西。」
原來自己被觀察了啊......真的是有一點高興。
「反正,妳一直一直看著他寫的東西,所以就不小心喜歡上他了。」
「......也是啦。」
女工讀生拿著只喝了一大口加一小口的海尼根,有點不好意思。
關於喜歡,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跟小恩說。
有點害羞。
去年冬天,某夜明明沒有寒流,氣溫卻陡然掉到十度下。
那個男工讀生不知怎地正好騎車經過、下來買東西吃,看到她一個人在店裡穿得少,就逕自拆了架上的杯裝巧克力,沖了一杯放在櫃台上,什麼也不說就很酷走了。
還有還有......
上上個月,這附近另一間便利商店跟加油站接連兩個晚上都被搶,一到晚上就有點揣揣。男工讀生下班後,整夜都坐在店裡附設的簡食座上看書,一直看到天亮換班。她向他說謝謝,想請他吃早餐,男工讀生卻只是說:「沒啊,我本來就要看書了。」連不必客氣都沒說。
還記得,他看的那本書非常冷門,好像叫「只要十分鐘,你也可以開火車」......她隔天在網路書店裡輸入關鍵字都找不到,想要多話題都無能為力。
不過這些都沒辦法跟小恩說,女工讀生心想。畢竟這些舉動大概都沒有什麼多餘的意義,就算有一點點,也真的不算什麼。
小恩幫她旁敲側擊問出的答案,就是最好的證明。
看著默不作聲的女工讀生臉上的淺笑,小恩有點羨慕,慢慢說:「雖然他有女朋友了,不過妳還是很幸福啊,有個男生可以喜歡。像我,就不知道該喜歡誰比較好。」
小恩則拿著啤酒,幾乎一口也沒再喝。
「妳好怪。喜歡就喜歡了啊,沒有喜歡的人就沒有喜歡的人,都是自己做不了主的事。」女工讀生將海尼根湊近。
只是聞到生澀的鐵味,混著一股啤酒發酵的氣味,舌根的苦味就跑出來。
「苦,那就別喝了吧。」小恩率先將啤酒倒轉,倒了一地的白色泡沫。
女工讀生笑了,跟著將啤酒倒光光。
「對,反正是氣氛,拿著空酒罐也一樣。」她說。
「喝酒都是喝給別人看的。」小恩有感而發,抱著雙腳。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打發破曉前的混沌時光。
一台老舊的計程車緩緩停在店門口,不知是一夜未睡、還是早起吃蟲的司機伸懶腰下車,朝這裡走來。
女工讀生趕緊起身進店,順手將空罐子收走。
只剩下小恩,跟持續呼呼大睡的長飛丸。
「真希望能一直聊下去。」小恩揉揉眼睛,自言自語。
只要不孤單,她願意拿一切交換。
不過她起身走了,不等那司機離去。
這一年她學到了不可以纏人,不然,遲早會被拋棄。
踩著困倦又有點不滿足的步伐,就保持一點不被討厭的距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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