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母親
走時張嬸果然死活不收夏鷗的錢,雖然僅3碗,兩塊錢還要找5角。
她樸實的說“夏鷗啊以後多帶著你英俊的男朋友來吃張嬸的涼蝦啊!”
夏鷗笑著說好,我也友好的致意還會來。
只是那是這輩子最後一次吃這位臉上綴著小雀斑的婦女的涼蝦了,因為沒過多久這裡就拆遷了,
大家都分散到不知何處。夏鷗聽說這些時,我以為她會說以後沒涼蝦吃了。
誰知她先是一愣,然後輕聲說以後再沒有她的天空了。
我想她已經把那片藍天,永久的封鎖在天堂般純淨的心裡。那裡沒人耕種,
那裡永沒有污染,那裡也絕不會拆遷。我死不承認,那天也已經緊鎖在我心裡。
過後,我開始對妓女有種說不清的情愫了。夏鷗倒是像根本沒發生一樣生活,保持面容麻木,除了連拉三天肚子。
夏鷗要我去常去看看她媽。
“你沒事多去看看我媽好不?多陪她說會話,討她開心吧。”那天晚上夏鷗就這樣說。
我又開始皺眉,我想小姐你最大的不可愛就是永遠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立場。
我有多少時間去陪一個妓女的母親呢?
我心裡這麼想了,臉上也立刻這麼表現出來了。
“你是在意她是妓女呢?還是不滿現在對你說話的是妓女?”夏鷗說,她似乎生氣了,
用從未有過的生硬口氣對我說。
我在意她媽是妓女?我至今能回想起我那天在她家聽她拉家常時有多親熱,
也能體會出當我知道伯母是個妓女時心裡有多惋惜卻不鄙視。
“我只是不喜歡你對我說話的口氣。”我也來氣了。
開始抽煙。
“好了,我要去洗澡了,你去幫我放水吧。”硬生生地對她說,不帶絲毫情愫。
她沒多說什麼,去浴室了。爾後我聽見流水的聲音。我有些急噪,我心裡開始怪那嘩嘩的水聲,
我怪它,把我的思維理性性格全部都快淹沒了。
到腦子裡回想了一遍,夏鷗拉著我,在陽光下飛跑的情景,對比了剛才她默默的進浴室時的身影,
我就決定後天抽空去陪陪她母親了。
“放好了。”她說,臉上的落寞已經換掉,又是一臉純淨,我討厭她那麼會掩飾,
因為那樣我看不出她在想什麼。她美麗的大眼睛裡,寫著平靜一片。
既不受傷也不雀躍。
洗澡,睡覺。
躺在床上,夏鷗背對著我。我叫她轉過身來,她就轉過來,看著我,茫然的樣子,我知道她裝的。
我心裡又氣了,我想你既然做了這一行,你還在乎什麼自尊?憑什麼要我來妥協,又不是我媽。
我一氣,就閉上眼睛,“關燈,睡覺。”我說。
半小時後,睡不著。轉過身一看,被夏鷗那雙幽靜的大眼睛嚇了一跳。
“你晚上不睡覺瞪著我幹嘛呀?想嚇死我?”
“我在等你醒過來,我有兩句話要說,能說服你當然好,失敗了我也沒辦法。”
“好,你說。”
“第一句,我媽從來沒得到過任何男人的承諾,她那麼喜歡你,是因為一個妓女,
會覺得女人能得到男人一輩子的承諾是最完整的幸福。第二句,我媽活不過明年了。
好了,可以睡了。”她說完,水波般的眸子就那樣般燦燦的望著我。
我一下子快崩潰了,猛地樓住她,一個才剛滿20的女孩,她像個充滿神話的深洞,
神秘,其實又單薄得讓人心疼。“什麼都別說,睡吧,後天我去看她。”
然後女孩在我懷裡很快睡著,呼吸平和。
那一刻,我幾乎要以為我快對她動情。我意味深長的吻了她的唇。
後來我一有空就去看那婦女。那個當了幾十年妓女覺得男人的承諾很稀罕的母親。
每個月定期陪她去做化療。期間是痛苦了,但是她很堅強,笑著說“哎呀白花錢,又痛吶,最後還不是會死。
乾脆在家養著算了。”夏鷗聽了就會輕聲責備她“媽你又亂說話。”
我總覺得夏鷗好象不喜歡去看她母親,因為她總在我提議要去的時候找點什麼事出來,
要和同學逛街啦,學校有個什麼活動非得參加啦。但是她又確實很愛她母親。
我發現我永遠無法真正探索到什麼,對於那個有著純白眼睛的女孩。
伯母似乎不知道她女兒是幹什麼的,老在我面前提她的好,孝順啊,乖巧啊,善良啦。
在我去的第三次時,她就堅決的不讓我叫她伯母了,我當然能聽懂她的言外之意,
親親熱熱的叫了聲媽,美得她,把臉上的皺紋都擠成了一朵花。
叫媽時,我發誓至少一半是真的,因為她對我太好了,給我感覺太像我死去的親娘。
我就常給她買些什麼,雖然我知道她富足到根本用不上。她從來都表現得又驚又喜,
而且讓你看不出有一絲假意。讓我的孝順發揮得淋漓盡致。
我知道她為什麼肚子痛了,雖然她的痛和我父親的的完全不沾邊,但是我還是像什麼都不知道一樣,
把當初說好給她的藥給她帶去。
自然又得到一番好誇,外加一桌美味。
有天我提議要給她請個小保姆,因為她一個人太孤單了,又帶著病。她的臉色馬上垮下來,嘆了口氣,
那一絲一縷平日裡看不見的惆悵在那刻全部繪在眼裡:“小斌啊,你也算我半個兒了。有些事也不想老是瞞著你。”
我知道她想說什麼了,但是我不想聽她說出來,那樣對她來說是一種折磨。
她和她女兒不同,夏鷗是什麼感受都不放在臉上,她則是把任何感情都寄託在那雙眼裡。
我不忍。我不願讓這麼個半只腳跨入棺材的婦人,以為她的半個兒子對她有什麼輕視。
於是我拼命找些打岔的話“啊,媽!您累了吧?我給你搥搥肩。”
“呵呵不累,我有話要跟你說。來,過來挨著媽坐。”
無奈只好坐下,手裡冒汗。
我以為她會不知道如何開口。因為她好半天都沒聲響。我看了看她,後者正盯著茶几上的蘋果,
一臉呆滯。她今天化了點淡妝,輕輕的繡了眉,粉底和眼霜的效果很好,讓她看上去完全不像個病人。
“小斌,不知道寶寶有沒跟你提起過,其實,我……我沒嫁過人。
我一輩子沒接過婚,也從沒得到過誰給的婚姻的承諾。”
我望著她,看她艱難得述說而不能阻止,我覺得自己很殘忍。
“我一直是個妓女。甚至不知道寶寶的父親是誰。”
終於說出關鍵了。她緊張地偷望了我一眼,見我沒什麼大的反應,明顯松了口氣。
“以前年輕時確實是貪圖榮華,沒有面對窮苦的信心。自從有了寶寶後,就一心想讓她過得很好。
不能說,我是一輩子為我孩子付出,因為那是我心甘情願的。
我很內疚,我沒能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庭,我除了錢什麼都沒有。那孩子從小就懂事,貼心,卻也早熟。
我猜她大概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我是做什麼的了。但是她從沒表現出什麼來。
我儘量不讓她再去和認識我的人接觸,我也從不見她的朋友。
所以,我愛她,她也從心底的愛她母親,但其實我們這二十多年來接觸是很少的。
她初中就開始住校了,我要給她很周全的保護。保護我的女兒,有最乾淨的靈魂和完好的自尊。”
我從沒聽過這麼感人肺腑的一席話,我也從不知道一個母親可以對女兒的愛到這種地步。
我雖然愛我母親,但是她畢竟是個沒讀過什麼書的家庭主婦,她的說話方式裡從來不會出現這般赤裸的愛。
我幾乎是嫉妒夏鷗了,她有個多麼偉大的母親。
“所以不能請保姆啊什麼的外人來,我害怕我的女兒聽見什麼閒話。
我知道她很少來,是不願意看我現在的男人……欸,我可憐的孩子,造孽啊!
小斌,小斌啊,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我是真的喜歡你也信任你。
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我一輩子就那麼個女兒,我說話的方式也很感性化,
我不知道怎樣對你這個男人來傾訴,但是我是真的把你當兒子了。你會嫌媽不乾淨嗎?
你以後還會來看媽不?再喊一聲媽好不好?”
那一瞬間,我喊出了幾星期以來最誠心的一聲媽。
“媽媽……”那時覺得面前這位,淚眼婆娑的婦女,就是咱親娘了。
“哎!好兒子。”她雙手緊握著我的手“媽得的這病,也是快入土的人了,夏鷗是個好孩子,絕不會給你抹黑的。
你好好待她,她媽臟,可是她卻是個純淨得像水一般的好女孩啊。”
“恩,我知道,媽您放心吧。媽您也不臟,媽您別那麼說啊。”我眼睛又濕了。
我看夏鷗是妓女,這位被我叫做媽的人卻告訴我她女兒是水般純淨。感覺像老天給我開了個大玩笑。
不好玩也不好笑。
我在那一刻極度地不滿夏鷗,為什麼她要那樣去破壞她母親為她營造的一片清淨!
她有個一心保護女兒的母親,也有了金錢做保障的富裕,她還有什麼不好呢?還要去賣身。
僅僅是青春期不滿的發洩?或者她根本骨子裡就透著當婊子的水!
回到家裡,看見夏鷗,怎麼看,怎麼覺得那雙眼睛是狐媚的。
總算忍不住,問出“你憑什麼還要當個妓女?”
六、腰間上的瘀青
問這句話時人在激動中,聲音就不由得提高了幾分。
夏鷗本來在收拾桌子,她又穿著那件白的裙子,像一煙迷惑的幽魂在客廳飄來飄去,臉上帶個淡然的表情。
聽見我突然高聲的說話,她愣了一下,隨即又轉到廚房去了。我又些到憤怒的邊緣,
我又想到了那被夏鷗和我都稱之為母親的美麗而可憐的女人,她那麼努力的營造一片無塵的天,
去籠罩自己的女兒,我甚至可以猜出她為什麼喜歡讓夏鷗穿普通很中性的衣服,
因為她實在不願自己的女兒受到一絲自己的影響。如今她很滿足了,她覺得女兒平安長大了,
也快嫁人了,她的一生美好的願望也快實現了,她整天開心得像只毛色發光的鸚鵡,
重複那幾句“真是太好了,夏鷗和你真的太完美了。”
但是她越開心我越覺得她可憐,夏鷗只是我的情婦,花錢包養的。剛開始我看她那麼毫不修飾的用目光欣賞我時,
還很內疚,但此刻我看見夏鷗墮落得沒理沒由,我就把所有的情緒全部發洩到夏鷗身上。
“你到是給我說話啊!你以為你很清高嗎?”我追到廚房,激動的說,然後就看她把吃剩的菜倒掉,
她十分優雅的做家務,好象在充滿藝術的彈鋼琴。她臉上那抹平淡也正好和我的呼吸不定形成對比。
“你是啞巴嗎?我讓你回答我!”
“你希望我說什麼?”她緩緩地抬頭看我,“你不是已經去看她了麼?”
我覺得我快要瘋了,好象那是我的媽,我逼一個陌生人去喜歡。我說夏鷗你沒良心!“
你媽她,已經在盤算著等你畢業就直接結婚了你知道不!”
是的,最近每次去伯母都很興奮的對我說乾脆畢業就結婚,訂婚都免了。
她是個極為敏感的女人,每當我稍微表現出一點不滿,她馬上緊張地問“怎麼你們本來都是要結婚的不是嗎?
難道你不想娶我們夏鷗?還是你嫌棄媽的生世?”弄得我每次都必須積極配合。
但是我那顆已經被激活的良心,無時不在譴責我的欺騙,對一個可憐的妓女,偉大的母親。
夏鷗手上的活停頓了一秒,在聽見結婚二字時,但是幾乎是馬上,她又開始變得忙碌起來,洗碗,然後出去擦桌子。
在從我身邊經過時,我聽見一句努力保持平靜但卻洩露出點悲傷的聲音“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快死了。”
我平靜下來,我開始審視她,臉色蒼白身體消瘦,那時刻毫無內容的眼睛,我知道,
她擁有一顆比任何人都愛她母親的心。我給我的感覺就是“我,是一個充滿另類藝術的妓女。”
“你為什麼要是個……妓女啊?”我喃喃的說,我不是在看不起她,我既為她母親悲哀,
也在呼喊出自己的心聲。“你應該是個和你外表一樣的純潔的女孩啊,花一般的年齡。”
夏鷗沒動了,她突然向我走來,我看見她眸子,水在溫柔的靜靜的流,“小斌,我很感謝你,去陪我媽。
真的。說不出的感激。讓我媽多個兒子吧,你不用為你身為女婿而不安。”
原來她什麼都洞察出了。
“我只是不懂,你為什麼要那麼不聽你媽的話。”
“很多事,知道得越多越痛,還是不知道的好。就算知道了,也是一種無奈。”
我望著夏鷗,此時她已有了一抹清清的哀愁。
我就沒問什麼了,不忍。我當時想,反正她媽快死了,反正兩年期限快到了,反正她都不屬於我,自我安慰。
已經入秋了,我像一個接近新婚的青年忙碌而規律起來,每天早起上班,按時回家,
準時吃飯,四菜一湯,保持每四天一次去看望夏鷗的母親。我不願意去分析我和夏鷗的關係,
也從不去面對給她的超乎平常的憐愛,我給自己的理由是我全看在快要病勢的母親。
但是我卻一天天消瘦起來,我像捲入一場美麗而善良謊言,時刻都在欺騙。我已經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幻。
很少做〈!---->愛,我不願意提醒自己身邊美好的女孩是我的情婦,每天都抱著她入睡,
她總是用溫情的目光看著我,用極為女性的聲音,帶著女人天生的母性說“睡吧,別想那麼多。總會好的。”
於是我就睡了。可以睡得很安定。
我和夏鷗的事情只有大板知道。
大板曾在我剛開始告訴他時驚呼說你怎麼掉進窯子裡了。但隨後看我痛苦的樣子,也知道了事情的嚴重,
大板用他的思維方式勸著我妓女怎麼了?妓女也是人啊,妓女也有她們悲慘的故事,誰想啊,
哪個女人不願意正正經經的被一個男人寵幸呢?
然後大板說了句,他一生說得最準確的話:“你少在這裡亂找藉口了,你最大不了的痛苦就是你愛上了一個妓女!”
我驚訝地望著大板,這個從小跟我打到大的兄弟,大大咧咧的竟然如此精準的說中我的心事。
“得得,本人拒絕盲目崇拜,可別把我捧得跟神似的啊。
你也不照照鏡子,啊,小樣,你都被折騰得什麼樣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你愛上那女的了,而且是很愛!”
我愛夏鷗?而且是很愛?
“兄弟,你愛上她又什麼了?你愛的是一個你可以愛的人吶!”
一連幾天我都激動著,夏鷗也看出了我的反常,她說你沒事興奮個什麼啊。
我看著她,我可憐而善良的夏鷗,她美麗得讓我欣喜。為什麼不可以娶一個妓女?
而且那妓女還是自己深愛著的女人。我就情緒波動了,我常在看著她默默的收拾屋子的時候給她一個感激的擁抱。
“夏鷗。”我喊,卻不多說什麼。
“怎麼快30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她輕聲罵我,卻絲毫不帶責怪。
“你沒聽人家說過麼?再成熟的男人在他深愛的女人面前都是孩子。”
這是我第一次對她直接的表白。我至今記得她當時的反應,她那不可置信的眸子裡流露出滿滿的驚喜。
在那一刻我想,我是願意娶她的,儘管我在此以前從未想過,我會娶一個妓女。
從那以後我像個初嘗戀愛的少年,每天都保持著莫名的快樂。在母親那邊,
也時刻毫無保留地流露出對夏鷗的愛戀,這些都是我以前盡力掩飾的。
每當我擁著夏鷗時,看她在我懷裡安靜的呼吸,是我前所未有的塌實和感動。當我完全放肆自己的感情時,
我以連自己都吃驚的方式寵愛著夏鷗,心疼她每次不小心的小傷,責怪她學校寢室的鐵床 她午睡是在學校寢室的。
因為那鐵床老把她腰部弄得一片瘀青,我在輕怪她自己不愛惜自己的下一刻,狠狠地大罵了她們的學校。
夏鷗就笑了,說我的確還是個孩子。
那段時間是我一輩子最幸福的,難忘到到今天我想起來,都是種淒淒慘慘的快樂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