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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2-21 23:09:59| 人氣230|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悼劉俠,一個關於生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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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俠的筆名,杏林子。
而我先認識的是杏林子,之後才是劉俠。

其實我不常看劉俠的書,第一次接觸是在高二那一年,為著一個突然之間不再飛揚的青春歲月,為著一樁關於生命的難題,我特地去翻找杏林子的書,我找到了那本「生之歌」,也找到了那個生命難題的解答──類風溼性關節炎。

所謂「類風溼性關節炎」,之所以稱為「類」就是因為它的症狀和風溼性關節炎很類似,都會在天候變化潮濕的時候引起關節的腫脹疼痛,但它卻又不是隨著年齡增長身體機能退化之後所容易罹患的風溼性關節炎,而且它是一種絕症,一旦罹患之後就不可能根治,只能依靠葯物控制才能維繫生命。

我的好朋友在高二那年發病了,我依稀還記得她伸出她那嚴重扭曲變形的五根手指頭時,我心裡的震驚與不可置信,她告訴我是「類風溼性關節炎」,當時我只是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好端端的手掌會如此離譜地腫脹扭曲,變得不像一隻手掌,而我卻沒有意識到它的嚴重性。直到我翻閱了杏林子的「生之歌」,直到我瞭解杏林子如何在醫院進進出出,如何與病魔纏鬥,如何靠著葯物度過她的大半輩子,我這才知道,這個病,是一輩子的事。

我難過極了,我整顆心都沉了,我最要好的朋友生病了,而我非但不知道能為她做什麼,甚至忽略了她一向笑容燦爛的臉上不知不覺已經蒙上一層淡淡的憂愁,在我太過於年輕的歲月裡,那是我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為一段友誼而感傷,也是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生命的無常,我的難過不再像是以前的懵懂無知,總是為著芝麻綠豆大的事而傷心哭泣,我這次的難過是真正的悲傷,是突然有一件關於生命的議題闖進我的生活,那種嚴肅的悲傷,而真正的悲傷,不知怎麼地,我竟一點兒也哭不出來。

高中生活對我而言,是一個全新的開端。揮別了那段灰暗的國中生活,揮別了那個綁手綁腳的家,我像是一個換了全新面貌的人,去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埋葬過往的種種,展開一段全然不同以往的生活,我像是一隻快樂的鳥兒,唱著舞著。

高一我們既是同學也同住在學校的宿舍裡,她像是另一隻快樂的鳥兒,兩隻快樂鳥兒的相遇必然是歡愉,而且一拍即合。她說話的聲音清澈嘹亮,她的笑聲爽朗悅耳,她的容貌清秀細緻,她是性格開朗的雙子座。然而,在她爽朗笑容的背後有著一個與她的笑容極不搭配的家庭背景,輕度智障的媽媽和賺著微薄薪水養活一家六口的爸爸,那樣爽朗的笑容實在不是一個家境清寒的人所該擁有的,其實我一直不解,是什麼動力讓她可以隨時保持那樣純真樂天的笑容,直到我見過她爸爸,我知道了答案,她爸爸就是那種把吃苦當做吃補的超級樂天派,她遺傳了她爸爸的性格,於是,我對她除了喜歡,還在心裡悄悄多加了一份敬佩。

我們總是無話不談,我在班上是活躍的人物,每當我在台上發表言論,她會負責在台下附和我;她喜歡創作小說,那個武林高手獨孤求敗的故事,每完成一個章回,我就是她的第一個讀者。獨孤求敗武功高強,從來沒有人打敗他,因此他窮極一生在尋找一個可以打敗他的對手,這個故事輾轉曲折還不到完結篇,她的人生卻似乎提早進入一個要選擇結束或繼續的轉折點,彷彿是到了一個網頁的連結點,有兩個Box,一個寫著繼續,一個寫著結束,按了繼續就會連結到另一個網頁,若是按了結束,也就結束了。

到了高二,我們分了班,各自有著一群不同的朋友,高三,我們不再同住在學校宿舍裡,同時我們也各自為著自己的升學壓力而忙碌著,我們不再頻繁聯繫,我也顯少過問她的身體狀況,我明白我自己,對於她的病,我有一絲不敢輕易去碰觸的膽怯,但其實我心裡記掛她的病情,卻也同時記念著我不知道能為她做些什麼,於是我選擇消極的放棄,最後,我終究沒能為她做些什麼。

高中畢業後,彷彿是一個人生階段的告一段落,再契合的兩隻快樂鳥也是要各自分飛,飛向各自不同的人生方向。

我們曾經偶然相遇,我得知她發生了一場嚴重的車禍,在靠近腳踝的地方受了傷,傷口嚴重潰爛,醫生不得不把爛肉挖掉,如今傷口癒合卻留下一個偌大的凹洞,她給我看了她的傷口,像極了一顆樹幹被刨空的窟窿,我心裡不自覺湧上一陣陣酸楚,同時想起我曾經看過的她那嚴重扭曲變形的手關節,我在心裡暗暗埋怨著老天爺,為什麼讓一個年輕無華的生命遭受那麼多的苦難,為什麼在一個純淨無瑕的身體刻上這樣醜陋的印記。

為了遮掩腳踝上的窟窿,夏天她穿裙子時總會再套上一雙短襪,我和她偶然相遇的那個季節,正是夏天。

後來我知道她在高中畢業後曾經有一個男朋友,交往一段時間後,她男朋友的家人得知她身患「類風溼性關節炎」,硬是強迫他們分手,然而,沒有家庭革命,沒有海誓山盟,就是分手了,她輕描淡寫地說著,彷彿她早有心理準備承受這樣的事情,又彷彿這樣的事情總是會到來,只是遲或早的問題。她的聲音依舊嘹亮,她的笑容依舊爽朗,只是多了一點旁人無法體會的宿命與憂傷。

那個偶然相遇之後,我們失聯了好幾年,我曾經有過最壞的念頭,想像她可能正遭逢著無比困頓的生活,但其實我始終相信,以她的性格,她一定會非常積極而且努力不懈地活著。

直到我大學畢業後三年,我輾轉聯絡上她,得知她已經結婚的消息,她的丈夫是個老實人,對她呵護有加,從她的語氣可以知道,她的婚姻洋溢著平凡的幸福,我打從心底為她感到欣慰,因為我知道,在她的人生旅程上有了一個願意陪伴她經歷風險荊棘的依靠。

當時在她生命的連結點,她選擇按了「繼續」,因此她的生命通往了另一個精彩的人生,我相信已逝的劉俠也是一樣的,從她12歲發病以來,她就已經選擇按下「繼續」的Box,繼續她未來半個世紀精彩的人生,尤其最後導致劉俠結束生命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她的病,而是因為外力驚嚇所引起的「心室震顫」,因此我更加相信,上天給了劉俠或者我的好朋友這種絕症,並不是用來奪走她們的生命的,而是一種對於生命遇到難題該如何抉擇的考驗,倘若她們通過考驗,她們人生所擁有的精彩將會比一般人多得多。

從她們身上我體悟了一個道理,生命愈是脆弱的人愈是活得堅強。

至於那個發生在我青春記憶裡的獨孤求敗未完的故事,或許他也正在他有限的生命裡決定要選擇按下「繼續」或「結束」。

台長: 飛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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