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是《獨立報》一星期前的特刊,在達賴喇嘛訪問英國之前刊出的。我用中文Google達賴喇嘛,找到許多說他壞話,批評他沒有資格得到諾貝爾和平獎,說他所從出的舊西藏野蠻、殘忍、不人道的文章(包括晚節不保、成為中共傳聲筒的李敖在內)。再一次,西方的媒體還是以其旁觀的中立與客觀,提供了我們一幅達賴喇嘛的畫像,有一些我們熟悉的情節,卻也有一些我未曾領悟的新意義,我邀請讀者一起欣賞。
Karma chameleon: He charms the West, but can the Dalai Lama save Tibet?
By Paul Vallely
From the Independence, Sunday, 18 May 2008
他們從一隻犛牛身上取出兩根蹄骨,放在一位叫做龍廈(Lungshar)的人的太陽穴上。這兩根骨頭被用止血繃帶固定住,然後不斷抽緊該繃帶,讓他的眼珠彈出來。無論如何,這是理論。但這種西藏古老的瞎眼刑罰早就被十三世達賴喇嘛宣告非法,所以沒有人確知如何進行。執刑者只好根據那些曾經看過這個方法的人的口述,繼續進行下去。結果,並不成功,到最後只好用刀子把其中一隻眼睛挖出來,然後用滾燙的油淋下他的眼眶止血。
這也許是一種古老的刑罰,但可憐的龍廈受刑的日期大約才七十多年以前,大約在現任的十四世達賴喇嘛的靈童選擇進行之前,許多人相信現在這位十四世就是第十三世達賴喇嘛的轉世。龍廈是一位屬於某個團體的政客:在每一任達賴喇嘛圓寂到一位小孩被選為轉世靈童之間的十到二十年,有一段攝政時期,而他就是想要成為攝政王,卻在權力鬥爭的過程中輸給對手的一位政治人物。他的頭髮的第一束節被鬆開,象徵他的恥辱,然後他被施以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刑罰。受刑後,他又活了一年。
這一段非常不愉快的歷史有更多的意義。因為這只是現任達賴喇嘛所從出的純然奇怪世界裏無數例子的其中一個。這就是一部份讓我們對這位很受好萊塢喜愛、常常搭乘飛機在世界各處旅行的宗教領袖、可以輕易裝滿五萬人的搖滾巨星演唱場地、他的演講詞在倫敦俱樂部舞場裏播放,同時卻又是一位封建君王、君權神授的神王、轉世活佛,充滿羅曼蒂克想像的理由。
然而他為什麼變成我們時代裏最受尊敬的宗教領袖之一,還有其他理由。他下禮拜廣受媒體注意的英國行--行程之中他將在星期五與首相在蘭伯斯宮見面--將會製造更一步製造他可以吸引西方支持他的主張的證據。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他與布朗先生的會面不會在唐寧街十號,這個決定無疑是受到政治考量的影響。因此產生的問題就是,達賴喇嘛可能成功讓西藏免於北京政權想要摧毀其特色、吸收這個國家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部份的企圖嗎?
佛教現在是一個在西方成長最快的東方宗教。電影明星如李查吉爾每年三度旅行到達賴喇嘛流亡的家,北印度的達蘭薩拉,好參加他給追隨者上的課程。他所上的課程,根據《開放的道路》--本書研究過去三十年的達賴喇嘛--作者皮可‧艾爾的說法,是一種「超越佛教、充滿慈悲與責任感的哲學」,很能切合一個不確定自己的宗教遺產、又想在逐漸物質化的文化中尋找意義西方世界。
達賴喇嘛,其實是一個矛盾的人物,並不只是他自己定義的「單純和尚」,他已經將複雜的佛教形上學轉化為非常短的句子。慈悲,他說,能夠幫助給予的人。怒火會轉移到感受的人身上。暴力會滋生暴力。方法的品質決定結果。這樣的佛教對於那些在世俗文化中長大,對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的教條與義務覺得不舒服的人,是非常不具有威脅性的。佛教,與當代認為宇宙有一種超過我們所認知的意義的感覺,產生了共嗚。
再來就是達賴喇嘛的性格很有吸引力。「他真正溫和、謙虛,」一位他的西方追隨者這樣說。「他真正像是一位自我已經萎縮的人。當人們見到他的時候,覺得很渺小。」而這些都被這個男人對園藝的熱愛、對他的狼犬的寵愛、得到B型肝炎後放棄吃素的溫和實際主義,更加加強。他有名的笑聲,以及友善的眼光,幫助他跨越文化的界線--而他的全球旅行亦很有幫助,去年他旅行了十一個國家。他對同性戀與離婚的譴責則沒有人給予太大注意,而他溫和堅持外國人應該先研究自己的宗教,而不是抓住一個他們還不瞭解的佛教,亦不太受到注重。「如果你不能讓基督教幫助你,你必須自我反省,找到其中的原因,」他有一次告訴一位對東方事物充滿熱情的西方的熱心者。
作為小孩的十四世達賴喇嘛。
要真正瞭解達賴喇嘛非比尋常的吸引力,一個人必須先瞭解他的出生背景。他出生於牛棚,是十六個小孩中的第五位,住在西藏遙遠省份安多一個小而貧窮的村子裏。然而有一天,在他還不滿三歲的時候,一個僧侶團來到他家,他們受到彩虹的弓弧所指引。西藏政府派他們前來找在1933年圓寂的十三世達賴喇嘛,土登嘉措的轉世靈童。他們朝東北方向旅行,因為已經圓寂的達賴喇嘛塗著香料的身體的頭,突然神秘地轉向,指出他會轉世的地方。一位資深的僧人夢到了靠近水藍、金色屋頂的佛寺附近一棟有怪異導水槽的房子。
當他們發現了該房舍時,他們進入,發現了一個已經會走路的小孩,名為拉木登珠。假裝是僕人的僧團領袖,整晚都跟這個小孩一起玩耍。他們給拉木一些屬於十三世達賴喇嘛的物品,以及一些不屬於他的東西。每一次,這個小孩都可以選出正確的物品,然後說:「這是我的,這是我的。」最驚人的是他猶豫不決、但最後拒絕的一個物品是一支手杖,而那支手杖本來屬於十三世達賴喇嘛,但最後卻送給別人。十四世達賴喇嘛--慈悲菩薩的轉世化身--已經被找到了。
但那只是開始而已。他年紀四歲時,被改名為丹增嘉措,被帶到拉薩陰冷的布達拉宮,他在那裏充滿羨慕地俯視首都街道上的普通孩子玩耍。在那裏他通過密集的宗教訓練,最後在1949年3月在兩萬僧侶面前通過口試。也是在那裏他接受了國際政治的嚴格教育:該月,西藏受到中國共產黨的軍隊入侵,中共聲稱他們是要從帝國主義侵略者手中,解放這個戰略要地、富有自然資源、大小幾乎與西歐一樣的地區。
大約有八年的時間,這位新的年輕領袖與毛澤東的入侵部隊協商,希望找到一個可行的妥協方式。一開始雙方有一個蜜月期,而蜜月期間這位年輕人數次受毛主席的邀請--而根據亞歷山大‧諾曼的新書《手執白蓮花的人》--毛澤東誤會這個年輕人對於現代化的熱心,以為他拒絕他的信仰,所以給他提供友善的忠告:「宗教就是毒藥」。即使如此,達賴喇嘛還是勉強同意了中國的十七點和平解放西藏協議,試圖確保西藏的政治、文化與宗教制度不會受到改變。
1956年,達賴喇嘛與中國的使節團見面。
但中共的甜言蜜語伴隨的是對於佛寺與藏人百姓不斷地暴力行為。超過一百萬藏人--藏族人口的六分之一--在中國入侵後的三十年間死亡。在1959年3月,藏人走上街頭要求中止中國的統治。面對不是要對中國統治者磕頭,不然就是要加入人民起義、許多人會死亡的兩種選擇,達賴喇嘛偷偷逃走,通過世界最高山冰雪覆蓋的路徑,抵達印度山丘的達蘭薩拉。雖然印度當局對於跟著他的八萬藏人感到警覺,然而世界其他地方的人都被這段歷險著了迷。
這就是構成羅曼蒂克神話的一部份。然而關於這個人與他的故事,有某些東西是非常現代的。其現代性顯示在他的哲學、他的政治、以及讓人哀傷的,在他的人民繼續受到的迫害之中。
在西藏內部,共軍鎮壓了1959年的叛亂,數千名抗議者都被殺死。接下來的幾年裏,達賴喇嘛不斷地提倡非暴力的解決方法。然而西藏大致從國際的聚光燈中消失。根據艾爾的研究,晚近至1980年的早期,這位西藏領袖在紐約召開的記者會只有五六個人會來參加。但在1987年,藏人又再度起義,反對中國佔領,而這一次外國的觀察者剛好人在現場,世界開始注意到這件事。世界也注意到,在面對暴力與壓迫的時候,這位流亡的領袖只談寬容與對話。兩年之內他就贏得諾貝爾和平獎。
在他的受獎典禮上,他引用甘地的話語,說他是他的精神導師。「我對那些造成我的國人巨大的痛苦、毀滅我的故土、家園與文化的人,不懷怒意地說話,」他說,「他們也是人類‧‧‧值得我們的同情心。」
只有在那時,世界才開始理解到達賴喇嘛的複雜性。確實,他受的教育乃是佛學的形上學、知識論、邏輯與梵文。但他很早就注意到西方文化。當他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就為布達拉宮一千個房間裏前任者所留下的寶物而著迷--一架天文望遠鏡、一架電影放映機、用英文寫的圖畫書。他把手錶拆開,再把零件一一放置回去。他邀請科學家與哲學家到家裏來,給他私人上課。
他從西藏到印度的旅程,就是從中古到現代的旅程。達賴喇嘛擘劃了一部流亡政府的憲法,讓他的國人有史以來第一次採行民主制度;他甚至在憲法中納入彈劾他自己的條款。在他的佛寺中,僧侶開始學習現代科學。女子可以修習博士學位。小孩從小接受藏文教育至十歲,十歲以後則以英語教育。超過三十年,達賴喇嘛試圖把舊西藏最好的,與二十世紀西方最好的混雜在一起。
不是每個人都有同樣的信心:在藏人的佛教徒之間有一些年輕的激進派,對於他眾生平等的路線感到不耐煩,認為沒有必要對中國入侵者也感到同情。他們議論,雖然他指控中國政府「文化滅絕」,五十年來卻沒有任何結果。他的「中間道路」,把西藏當成人民共和國的一部份「和平區」--自治,並且終止漢人移民--已經被北京所拒絕。相反的,中國的鎮壓更加完全。藏人現在更常說他們不能再等下去了,這是他們採取決定性行動的時候。
達賴喇嘛的回應是超乎尋超的堅定:長期看來,對話是唯一的方法,而任何中國人不想承認的方法,都不是解決之道。當藏人在三月轉以暴力抗議時(絕對沒有比中國武警更暴力),達賴喇嘛威脅,如果暴力惡化的話,他要辭職。在拉薩縱火燒漢人商店的憤怒年輕人也許繼續乎略他,可是大部份的藏人卻為這種強而有力的權威話語而震攝;沒有人挑戰他,問他如何辭去轉世菩薩的身份。
相反的,他使用奧運火焰在世界傳遞的進程,來勸說國際社會,對中國施壓,重啟協商之門。這場複雜的外交舞蹈的第一步已經開始。他沒有幻想:過去五十年來派到北京的特使什麼都沒有達成。兩方的談話在1993年終止,而將近十年沒有任何對話。
這個月稍早,兩方在中國的深圳會談,然而北京尚未放棄其猛烈的說詞:他們說他是「批著袈裟的豺狼」。中國政府懷疑他的誠意,相信他雖然堅持他不追求西藏獨立,那就是他真正的意圖。他們怨恨他在奧運前所展開的抗議,說他試圖迫壞奧運、分裂中國、並且減緩中國崛起為世界大國,所以「中國國家與人民永遠都只能繼續貧困與衰弱下去」。這兩邊已經同意要再度會談,但中國的條件是,達賴喇嘛一定要「展示其誠意,特別是以他的行動」好讓協商可以繼續下去。
這些就是達賴喇嘛為什麼造成西方政治人物心中矛盾的原因。這是為什麼高登布朗為什麼不想見他的原因。因為沉浸在他的光輝之下是一回事,因此而惹惱世界崛起的強權是另外一回事。
然而這些矛盾似乎並不困擾丹增嘉措。因為他畢竟是一位自稱對新聞報紙、雜誌、BBC世界廣播上癮、卻每天早上四點起床、花四個小時沉思靈修的人。他是一位警告他人不應無謂地被宗教分心的宗教領袖。他代表了世界上一個最沒有發展、最孤立的國家,卻是一個全球主義的捍衞者。他是一位被一方攻擊說他太過便宜行事,而另外一方則說他太過理想主義。他是一位,終其一生,都試圖把理想與可能性聚在一起,並從中製造出新現實的人。難怪每個人都喜愛他--除了政治人物以外。
中國政府認為只要等下去,他們就不用再面對他了。畢竟,達賴喇嘛死的時候--他現在七十二歲--僧團將會再度出發尋求他的轉世靈童。而他們所找到的小孩將會需要長年的學習,而這期間的攝政時期將給北京許多造成大家痛苦的機會。丹增嘉措只有一個簡單的回應:十五世達賴喇嘛,他說,將會有必要繼續十四世達賴喇嘛的願景。
這確實會是一場長期的抗戰。
轉貼自
http://rosaceae.ti-da.net/e217834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