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絕對相信每一個人身上都有他獨特的魅力與吸引力,散發出來的氣質會隨著與生俱來的獨特而成就些某某事蹟或行為。例如,不經意漂浮的溫柔,隨性開朗的笑聲,成熟穩重的嗓音,憂鬱深邃的瞳孔…,當然,這些特質有可能重疊在同一個人的身上也不一定。我很糟糕的一點就是常常對號入座,只憑當初一眼一個念頭就佔滿腦子所有的思緒,沒有判斷能力。
梅芬和佳涵在樹後邊守著扭傷腳的我擦乾身體和換衣服,還真沒試過在戶外換衣服,忽然覺得自己非常地蠢,到底在做什麼怪事啊?…換好衣服,梅芬扶我到小茹身邊大夥烤肉旁的一塊石頭上坐好,然後用食指點點我的鼻尖笑說:「好啦,妳先休息一下。妳現在什麼都不用做,陪陪小茹就好了。」小茹剛才一個人?我抬頭搜索紹平的身影,嗯?紹平去幫毅東架另一個爐子要煮湯。就在同時他恰巧起身撥弄頭髮又與我再度相視,輕輕地他笑了,而我揚起嘴角也笑了。有一點尷尬游離在兩個人交換的笑容之間,當然卻也被陽光抵掉一些不自在。
白煙裊裊,吳宇凡獨自坐在那邊烤肉。呵,向來做什麼事情都從容到慢吞吞的吳宇凡也有手忙腳亂的時候,原來他的才華不包括烤肉。黃子捷和紹強呢?怎麼沒有看到他們去哪了?左右顧盼也沒有看見,真怪。
有時候覺得自己常常在意一些沒有資格在乎的或人或事。即使是兩個世界兩種人生,也控制不了自己在意另一世界的陰晴,陽光是否溫和依舊。屬於別人的笑容,也仍有留戀不捨的眼神可以奢侈。也許我是最差勁的投資人,老是做一些不能控制無法回本的虧本生意,真是很要不得。…雖然全身溼透又受傷,可是我的腦子非常心不在焉。
「…呵呵,妳看我漂不漂亮?」忽然小茹牽住我的手卻摸紹平方才為她戴在頭上的小白菊花,讓我嚇了一跳。「嗯,很漂亮…」我輕撫她端正得像是個精緻品的臉蛋微笑著說。小茹是個看起來很舒服的女孩,她活潑中帶點驕氣,傳統保守卻常常做出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細細眉毛配上會發亮的眼珠子,很有靈氣。臉蛋和鼻子都是福福氣氣的,怎麼也想不到會變成現在這樣不清醒。她是善良卻不認輸的,是寬容卻不容易說服的。一個人有多少種特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決定的?人是什麼時候開始產生矛盾的思想把自己逼到懸崖邊,最後縱身而下?我想沒有人會有答案,即使知道也會矛盾得瞬間即逝。
我現在該把她當作小茹?還是一個單純可愛的孩子?是啊,根本不確定自己的笑容背後隱藏的是什麼?接獲我的罪惡感犯案的證據,因為望著小茹就會覺得很心酸很難過,我的細胞全身都很不自在。沒有人看得出來我高漲的情緒,直到現在,我仍對小茹心有餘悸…。
「又在發什麼呆?嗯,烤雞翅。」一抬頭黃子捷的臉被陽光照得我看不清楚,卻可以感覺他洋洋灑灑的身影,還有像是能夠包容一切的溫柔聲音。他拿了兩隻雞翅,一隻先遞給我。然後蹲下來坐到我身邊,他側身轉去小茹旁邊遞給她另一隻烤雞翅笑嘻嘻地說:「別說我偏心喔,妳也有!」他就直撲撲地跟小茹說起話來,當小茹聽得懂他的話似的。
「嗯?要剝給妳吃嗎?」「我可是好人喔,而且也沒人吃過我的烤雞翅喔~除了妳跟小華以外。」總是用非常調皮溫柔的語調說話,而小茹起先看起來很害怕也不敢拿。不過,很奇怪的是她怯生生的表情和警戒,不到十秒鐘就被黃子捷給瓦解了。不知道是看到黃子捷的哪個表情或鬼臉,原本兩雙直盯著黃子捷的打量眼神,忽然彎起微笑的和平,她笑了。
「…我覺得你是個很不可思議的人。」看到眼前地景象,我忍不住脫口說出心底長久以來對黃子捷的感想。「呵,怎會?」他沒有回頭直視我,而從他的側臉看起來的笑容特別悠然。他剝雞翅肉到小茹嘴邊餵她,看起來小茹很開心地一口一口吃,吃得滿嘴都是。我想這就是黃子捷的不可思議,把人的戒心全都融化的神奇能力。
「怎麼不吃?難道妳也要我剝啊?」他瞄到我手上的雞翅半口都還沒吃,又看著他和小茹出神。「神經!」我用力咬了一口雞翅,以示他臭美。當我看到有著脆弱心臟的黃子捷還能開心地說笑時,其實我覺得很安心。倔強的他不肯承認自己脆弱的生命,那一份頑強是與我類似的基因,同等心疼。
「很痛,你痛嗎?」忽然小茹摸著黃子捷左側臉頰說著,他笑著說:「不痛啊,…妳還吃不吃?」黃子捷像是轉移話題似的對著小茹說,偏偏小茹不是一般人不能意會,「很痛嗎?很很…很痛嗎?」小茹皺起眉頭小心翼翼地輕觸黃子捷左側嘴角,我看不到的那一邊。
「怎麼了?」我的傷腳不能動,只能喊他轉身。黃子捷笑著起身背向我說:「…我還有約先走了。別太想我,呵呵。」同一個視線的延伸,我看見紹強也正往這邊看,我知道一切都不對勁卻不忍心勉強黃子捷回身讓我看看傷口,我想我一定會哭。
「嗯…小心開車。」我望著他的背影,一股難忍的落寞侵占眼前的藍天綠茵,只因為他強裝的瀟灑。紹強對他了說什麼又做了什麼,我自私地不想再問,再挑起些複雜的事端,不是我所希望的,更何況我的腳受傷了,不能逃開。
正當黃子捷伸手輕巧俐落地爬到橋上去,紹平也跟了上去。嗯?現在是怎麼樣?到底發生什麼事?我看著梅芬沒有說話,就算問也應該暫時得不到答案吧,我只能裝糊塗。事實上,我該誠實坦白地面對自己的直覺。剛才紹強找了黃子捷談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應該跟紹平有關係吧)。之後紹強不滿黃子捷就揍了他一拳,然後…,光是揣測到這裡就很糾結不忍,我甩甩頭望向清澈的溪流想醒醒腦子沖沖思緒,把自己當成局外人。
無意間發現,我,其實非常殘忍。看著紹平為我多次受傷即使心底有滿滿的歉疚和感情卻不過問;看見黃子捷時而孤獨時而落寞的身影,我也只是遠遠地望著而沒有伸出援手去安慰些什麼。我想我不能繼續沉默下去,不能再繼續無情。捍衛武裝自己的勢力範圍,因為害怕失控而受到傷害。每每想到這,就會不得不再一次附上註解到我的記事本裡:「我是一個愛自己勝過愛別人的人…。」我到底有沒有付出過,還是因為沒有人感覺得到,所以連自己都快遺忘「付出」的感動?模糊地連我自己都不清楚,這有多可笑。
當我又靈魂出竅似地探索時,紹平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到我和小茹身邊。雖然黃子捷很討小茹的歡心,但是小茹一見到熟悉她所依靠的紹平一把拉住他的大手,緊抓住而後躲進他的懷中。下意識不將視線放在他們身上,我轉頭看著溪流對岸邊一排棲樹被涼風吹襲落葉繽紛的詩意,帶點失意。
「抱歉…,真的很抱歉。」紹平輕撩小茹的頭髮卻是在跟我說話,一開始我還以為他在跟她說話。聽到他說「抱歉」實在讓我覺得很難堪,且不管他指的是什麼事,可總覺得這詞怎麼都不該會是紹平對我說的話,這一說就像是譴責我過去的罪過一樣,有些諷刺不舒暢。好像也正因為如此,我很不喜歡聽到人家跟我道歉,這只會讓我更不知所措。
沒有回紹平任何一字一句也沒有做出其他任何反應,第一次我讓沉默無限蔓延…,因為我被他的一句「抱歉」炸到好幾公尺遠,癱瘓重傷。
這場烤肉會打從一開始就不是挺愉快的樣子,以至於之後我對於烤肉會一事沒有什麼記憶,只大略記得自己曾經很蠢地摔進水還扭傷腳,…黃子捷離去的背影跟紹平的抱歉,如此而已。
我的右腳裹了兩個星期藥沒有完全好,有點慘。還好課不是很多,所以頭一個星期我是待在家裡療傷休息的。雖說是休息,卻也是待在電腦前面趕畢業製作的進度。我的三餐全是靠梅芬,嗯,附帶一提的是,最近常常看到毅東來桃園陪梅芬,我也漸漸跟毅東熟絡了起來。
「剛才買的麵沒拿筷子啊,…我記得有啊。」毅東把麵倒在碗裡時,梅芬沒看到筷子正發牢騷。「我去拿好了。」毅東細心地把東西都打理好,然後起身要出門。「我去就好了,你這裡不熟。」梅芬是個很獨立的女孩子,在愛情上似乎也是主導性較強的那一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這樣的梅芬到底希望自己就如現在一樣強勢,還是希望自己也能夠小鳥依人似的受到保護?我以為女孩子不管有多強勢獨立,應該還是渴望被寵愛被呵護,即使是向來事事都靠自己的梅芬,也一樣吧。
梅芬拿了桌上的鑰匙便出門去,此時我望著毅東,危機的念頭一閃而過,我很糟糕地看著毅東卻沒有積極地警告他,關於我「女人的直覺」。說起來我還真是個很愛猶豫不決的人,連建議忠告都還再三地以為是錯覺。…有時候我會想,也許總是非常體貼細心的毅東,不是梅芬的真命天子。當然,這只是我無聊的猜想罷了,希望梅芬得到幸福。
之後的第二星期,我一拐一拐地走在學校裡總被叫「跛腳華」,難保不是吳宇凡跟他那寶貝女朋友佳涵漏的口風,真是誤交損友。星期四的設計管理課,由於我還跛著腳,梅芬陪我慢慢走,也因此遲到二十分鐘才到。設計管理老師聽聞我跛腳的事,自然也沒有怪我又耍大牌之類的話,還恥笑了我一番,這這…這是什麼怪老師啊?連別班的同學都轉頭笑我。
嗯,怡君帶了一個男孩子坐在我和梅芬前方。是黃子捷嗎?「那是黃子捷嗎?」梅芬小聲地問我,我聳聳肩說不知道。因為那個男孩趴著睡覺,沒有抬頭也不知道是不是,怡君帶來上課的男孩子只有黃子捷一個人,其他的男朋友從沒亮過相。忽然想起第一次怡君帶黃子捷來設計管理課的時候也是趴著在睡覺的,之後還一副玩世不恭似地向我扮起鬼臉。
望向窗外不再想知道怡君帶的男孩是不是黃子捷,「好像會下雨…」我心不在焉地說,「嗯,晚上會下雨吧。…喂,小妞!」梅芬非常專心地在抄筆記之餘回答我的話,然後向我提出疑問。「嗯?」我應一聲,左手撐下巴卻仍望著窗外滿山頭的菅芒花,搖曳得真淒涼。
「妳喜歡黃子捷還是紹平?」梅芬仍然很專心地在抄筆記,但還是感覺很無所謂似地向我丟了個炸彈,害我愣了好一會沒有回神。我說過梅芬是很敏感的,即使我不說她也能夠從我的行為反應多少了解我的想法,甚至我的困惑。「…怎會?想太多。」我故作鎮定望著搖曳的菅芒花,其實我的魂早就被梅芬嚇得直冒冷汗。「喔?…呵呵」梅芬對我的答案只給百分之十不到的滿意度,但她也沒有再問下去。
一下課梅芬扶我起身,我的右腳實在不是很聽話,有點麻。怡君從背後叫住我:「小華!我跟我男朋友要去吃晚餐,妳幫我房門口邊的垃圾拿去倒,好嗎?」我一回頭就看怡君身邊那個睡眼惺忪的男孩,只是身材有點像髮型有點像,其他沒有任何一點像。他不是黃子捷。莫名其妙地,我緊繃著的心鬆了下來。
怡君挽著他的手用尖尖地聲音說:「不好意思,我們趕時間。不介紹你們認識了,免得男朋友被妳搶走很丟臉哩!呵呵~」隨即便摟摟抱抱地走下樓去了。梅芬不等我的反應便一步上前說:「妳說什麼啊?!」不過他們沒有聽到,就算聽到了也不會理會吧。
我知道她是在對我挑釁。她身邊的男孩子很可憐,她不愛他卻利用他。看著怡君的笑容,很難受。因為我知道她仍然深愛著黃子捷,那個不經過我同意一腳踩進我的生活的人。所以我很難再去想像畢業之前,怡君會拿出什麼辦法繼續向我轟炸,也許她會向我投一枚超大的原子彈也不一定。捍衛愛情的領土是她天生的職責,即使不再愛了也要贏到底。別的人我不敢說怡君在不在乎,光是看到她強吻黃子捷的畫面,就夠讓我舉白旗投降。
忽然非常想哭,梅芬看我站在原地沒有移動步伐,輕拍我的肩膀說:「妳還可以…」話還沒說完,我便回頭定定地說:「…我很討厭黃子捷,非常討厭!」梅芬沒有說話只是輕拍我的肩頭…。
把喜歡的東西推得老遠是我的老毛病,只因為不相信上帝會眷顧這樣一個愛自己勝過別人的我…,現在的我,覺得很痛苦。
Chapter 32
覺得自己像是一位帶著鋼盔的鐵甲武士,藉由外物來厚實自己的胸膛,提高獲勝的機率。可脆弱的骨子裡總有些許懷疑,眼前勝利的戰袍不是憑著自己的力量獲得的。所以,我寧願穿著單薄的白布衣手持一把劍,擊潰我的敵人,哪怕是賠上自己的性命也不要緊,那才是我要的真實感。我想我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懦弱,即使血隨時會染紅我的白布衣,也是驕傲的腥味。
跟梅芬一塊從學校下山後便分手了。臨分手前,她看我不怎麼說話拍拍我的肩膀說:「…晚上到我打工的店裡坐坐,別悶在家裡。」我知道她擔心我又像兩年前受到打擊一樣的自閉,我不想讓她擔心只好隱忍強顏歡笑地說:「沒啦,我沒事。…晚上不是會下雨?記得帶雨衣。」三兩句的關心,可以讓我決心重新站起來,相信友情力量的強大,只是心頭悶著的糾結需要宣洩罷了。在還沒找到方法之前,我想我會一直沉默下去。
回到宿舍,我泡了一杯熱奶茶放在桌上,我沒有喝。看著濃郁的褐色液體摻著白色紋路不斷在杯口迴轉,更確信自己現在非常悶,因為我恍神了。腦子裡不停迴來盪去的是怡君不屑的聲音,說我是第三者;而浮現的也是她睥睨的眼神。呵呵,什麼時候我也會想女人了?真可笑。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晚上的我很不舒暢,一定得找些什麼事來做。…今晚,我決定讓熱奶茶靜靜地待在桌上,直到失去生命的熱度。
發呆掙扎有一個多小時才打開電腦點選畢製選項,這時候要好好將自己埋進功課裡忙得昏天暗地才不會胡思亂想。可是我待坐在電腦前半小時就耐不住性子起身在房間裡走來走去,覺得自己失去了平衡點。略帶倦意我走到窗邊,雨已經下好大了,我聽著淅瀝淅瀝的雨聲有一種可以洗滌厚重鬱悶的樂音,也聞到清爽的氣息。鄉公所的黃燈白燈依然在紛飛的強雨中若隱若現,挺舒服的樣子。
對了,都快九點還沒有吃飯呢,我理理頭髮拿了把傘便下樓去。喜歡在雨中撐傘的感覺,傘底下的世界彷彿只屬於自己,而雨絲巧妙地將我其他事物隔開,貼不進碰不到我,很有安全感。我想是喜歡雨天的。
雨下得實在有夠大,還好我穿著涼鞋踏在路上積水的窪地也不要緊,而且覺得蠻有趣的。街上的小吃攤販幾乎提早打烊,我在后街上來回走三遍找不到想吃的食物,只好去7-11買些熱食果腹,莫名其妙地還是買了一罐常喝的熱奶茶,呵,明明剛才在家裡還泡了一杯動都沒動,這大概是我的習慣吧。
不想回到宿舍我腳步一轉就到鄉公所早已濕透的長椅那坐下。雨傘被夾在左肩頭與脖子之間我吃著7-11的黑輪串,然後把還沒開熱奶茶放在椅子邊淋雨。說起來我的壞心情好像被大雨漸漸沖刷乾淨,如果我現在想哭的話也可以用力哭,雨水跟淚水很難分得清楚的。
其實現在的我有撐傘跟沒撐傘是差不多的,半身幾乎都溼透了。才剛吃完東西,風一陣吹來傘抓不穩便飛出去了。我的臉被雨水打濕,而眼看著傘就在離眼前不到三公尺處卻一點也不想起身去撿拾,原來淋雨很舒服嘛…。我閉起眼睛將臉向上仰,接受大雨洗淨腦子裡所有的思緒和罪惡感,雙手撐在長椅的椅背上邊緣,也許我就此會喜歡上淋雨也不一定。
不知怎麼一回事,我一直想起在這個鄉公所偶遇阿問的那個晚上。那晚的氣氛和阿問略為低沉好聽的那句「謝謝」,反覆迴轉倒帶似的灌在腦袋裡。好奇怪,自從知道若蘭對於阿問無意的殘忍和他們彼此深愛之後,阿問早已不再是擾亂我心思的人,因為我只有一個念頭,希望阿問能夠幸福,而這個幸福只有若蘭能給他,別人都無法代替的。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放下阿問的,不再介意他的一切的?…是從再次見到過去深愛的紹平之後,而確定自己對於阿問只是移情作用?或是那個總讓我忐忑不安又愛不經意擾亂我的生活步調的黃子捷?我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笨蛋,老是忘記這兩個都是名草有主,在幹嘛啊?我自己都不知道。在雨中想事情好像比較容易通,我想,我已經知道讓我放下阿問的人是誰,只是這個答案我不打算承認,因為這一切都將不會有結果。
在釐清面對心中所有害怕的疑惑和罪惡後,我想喝熱奶茶。雨水拍打在臉上無法睜眼,索性也就閉著眼睛左手向椅邊尋找並緊握那瓶有點不熱的熱奶茶,終究我還是需要它來作總結,溫暖掩飾我心中的惆悵。
想扳開拉環卻使不上力,很滑手。忽然熱奶茶被拿走,我勉強睜開被雨打到有點酸痛的眼睛。黃子捷也沒有撐傘地左手握住我的熱奶茶,右手拉了一下米白色的褲子便蹲在我前方笑著說:「雨下得這麼大,妳不怕奶茶越喝越多啊?」他總是翩然來到我的世界,一點聲音都沒有,連敲門的禮貌都沒有。我望著他出神想著他的身分是不是也叫做天使。
隨即他便起身坐到我的旁邊陪我一塊淋雨,「喂,妳這個一天到晚都生病的傢伙,不該淋雨。」他拉開熱奶茶的拉環遞給我喝,接過手喝了一口:「你這個隨時都有可能倒下的傢伙,不該閒著沒事陪人淋雨。」他聽我這麼一說就笑了出來,我轉頭看他彎彎的笑眼心噗通用力撞擊了一下,沒有接話。
米白色的褲子配著淡綠色的襯衫配上雙色格子背心,即使下著雨的黑夜還能感受他一貫的衣著品味。我發現他喜歡套上背心,像是要維持他脆弱心跳的多一層保護。他的頭髮又長了,雖然沒有第一次見面可以束起馬尾這麼長,卻偶爾會遮住他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似乎又瘦了些,可能是看到他遞給我熱奶茶時大大的手骨深刻明顯,又看見雨水順著他的額頭睫毛鼻尖,甚至嘴唇滴落消失不見,那路燈照著他蒼白的臉龐的緣故吧。
黃子捷也向剛才的我一樣閉眼仰頭讓雨水打濕他的臉,他很隨性地把身子拉低,將頭靠在椅背上像是在休息。我沒有剛才一個人的自在,雙手不安地擺放在膝蓋大腿附近,當然還握著我的熱奶茶。「…真是任性,都被你害慘了。還不抓緊你女朋友,到時候被搶走可別哭。」我隨口說卻也不想告訴他今天怡君帶男生來上課的事,以免讓他難堪。「…你說那個男生?我今天有看到,不巧在路上看到怡君跟他一塊走著,呵。」只是回答我說的話,他沒有改變他的動作。老實說我有訝異,他怎麼一點都沒火氣。「…喔,不生氣?」我說,「我的心臟不好,情緒不能太激烈…呵。」他苦笑卻還在享受刺激的雨的洗禮,這樣淋雨真的沒有關係嗎?
我第一次聽到黃子捷自己承認心臟不好,莫名有點難過。他的苦笑聽起來有點刺耳無奈,忽然想起,都沒見過他大幅波動情緒的那檔子事,原來他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要太過。這樣的生活他過多久?打從出生或在媽媽的肚子裡時就註定他的人生不能放肆了嗎?
忽然我的手機響了,是梅芬打來的。「妳在哪?我今天提早下班,毅東說要去桃園市吃宵夜,現在去載妳。」她在擔心我的狀況,「我在鄉公所的長椅這邊。」我無法對梅芬說謊,「咦?妳在淋雨啊。妳在幹嘛啊!趕快回去!我和毅東快到你家那邊了喔!就這樣,掰掰!」梅芬的反應就像『喔,我就知道放妳一個人會出事!』的樣子,隨即就掛掉電話。
我呆坐一會,黃子捷睜開眼睛將身子往前傾坐好,而兩隻手肘撐在膝蓋那回頭看著我笑說:「妳總是這樣,我才放心不下。」聽他這麼說害我一時不知道要回什麼,只好起身。我緊握著手中的奶茶空罐強裝不屑地說:「我…我又不是你的誰!幹嘛放心不下?你了解我多少!神經!」「你別害我成為破壞人的第三者就好啦,我再也不要這樣了!」討厭他對我溫柔的關心,實在有夠殘忍的。好一會他都沒有說話,我想他也不知道該回什麼吧,於是我慢慢地開始往宿舍的方向走回去,很想哭。也許我再說一句就要崩潰了也不一定…。
雨還是一樣大,我寸步難行地想撿起雨傘,黃子捷從背後拿走我的奶茶空罐,走到我眼前認真地看著我。「…我了解,」他把熱奶茶舉向我說:「我知道妳愛喝熱奶茶;我知道妳不想再像兩年前一樣重蹈覆轍;我知道妳什麼話都擺在心裡;我知道妳愛逞強;我知道妳不夠堅強需要人照顧;我知道…」他邊說邊貼近我的視線,雖然他的聲音語調跟平常沒什麼兩樣,可第一次我接收到他激動的情緒。原來黃子捷什麼事都是知道的,包括我跟紹平小茹的過往(也許是紹強跟他說的)。
在雨裡他將我抱緊,然後用有點顫抖的聲音說:「…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是…妳的熱奶茶。…所以,請妳不要再等待了…」我的理智眼淚隨著他的這句話全部崩潰瓦解,我用力地抱著他,用力地哭。
起先他輕輕地拍的我背好一會,越拍越慢…。忽然他的身體像是失去重力似地往我的肩頭倒了下來。
我跌坐在地上,黃子捷倒在我身邊。…天啊!這發生什麼事了啊!
Chapter 33
遇到突發狀況的時候,我的瞳孔總是先微微撐大3厘米,身子僵硬地一動也不動,腦子像遭受重擊似地空白一片。那衝擊其實要命得可怕,如果能夠及時被搖醒還能活命,否則就再也醒不來了。開始懷疑視網膜反射傳遞到細胞裡的衝擊是否只是假像,這也許是最愛跟我開玩笑的上帝玩的把戲,看著臉色慘白的黃子捷痛苦地倒臥在雨中,我希望這不是上帝對我的懲罰…。
臉色比剛才還沒有血色,雨就這麼一直狂打在他原本還能展現溫柔的臉上,他右手緊抓胸口的衣服,難受蹙眉的模樣就像是完全失去抵抗力似的,我真的無法思考。「黃子捷?…黃子捷!」我拉起他的上半身抱在懷中,甚至無法像上次摔到野草堆裡發作一樣地向我微笑求助,連逞強的能力也沒有,我趕緊掏他的口袋卻發現他沒有帶藥出門,真糟糕!我現在到底能做什麼呢?!
這時,一輛白色箱型車轉進鄉公所,車燈往我們這裡照。車上的人沒有撐傘也衝下了車,是毅東和梅芬。我忍不住哭著喊:「梅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梅芬先是抱住我,而毅東跑過來看見黃子捷倒在我懷裡幾乎失去呼吸的慘白臉色,一時情急下竟然一把扛起黃子捷往車上放,我跟梅芬也一同趕上車。
黃子捷的氣息微弱,雖然他就在我的身邊,可我卻感覺和他相隔天涯那麼遙遠。這全都是我害的,要不是我悶得發慌跑出來淋雨;要不是我逼得他追上前來激動地表達他的感情…,應該也不至於…。在車裡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深怕自己一緊張就把黃子捷身邊的空氣都吸光,縫隙間幾乎扭曲自己能思考的能力,那也許是我最後的一個優點,抑或缺點…,失去了,我什麼都不是。
車一開到長庚醫院,醫佐將幾乎失去意識的黃子捷小心抬上活動病床,護士趕緊上前量血壓和脈搏。其實我有幾次被送急診的經驗,可從來沒見過平時看似散漫的夜間急診護士那麼緊張過,一位護士大喊另一位護士要緊急處理再呼叫樓上心臟科醫師之類的。根本無法思考整個程序該有的步驟,我想我不能將視線從黃子捷身上移開半點,深怕一眼就會失去他這個有著溫暖笑容的大男孩。在我腦中不斷盤旋著的是,就算他是紈?子弟,油嘴滑舌,吊啷當不正經都無所謂,只要能讓他恢復原狀就好,除此之外我什麼都不在乎。他是我而倒下的啊,而且就在我的眼前逐漸失去生命力。
我看著急診醫生先為黃子捷戴上氧氣罩掛上點滴,再為他打了幾支不知名的針,然後說是要等待樓上心臟科醫生下來診斷。這一切實在是太不符合現實情節了,坐在急診室裡我和梅芬毅東三個人都面面相覷,特別是他們倆根本不知道黃子捷有心臟病一事。注視著躺在眼前的黃子捷,我很難去體會這樣的病有多痛苦,抓著胸口也止不住那收縮劇痛的生命原體,自我毀滅似地鼓脹發狂。
「我以為他只是瘦了點,以為他這麼玩世不恭…怎麼也不像有病的樣子…」感覺得出來身後的梅芬也有點慌亂,毅東站在她的身邊輕拍她的肩頭,臉色有點嚴肅:「沒事,沒事。他的臉色比剛才好一點了」。
「黃子捷是嗎?他怎麼全身濕,有沒有乾衣服給他換一下?先把住院病患的乾衣服先換上。你們是家屬嗎?先去辦住院手續和繳費。若不是要通知家屬來…嗯…38.7度,發燒。」護士從容地走過來叮嚀我們幾句,然後替黃子捷量耳溫寫在紀錄簿上後便走了。
毅東先隨護士的指示去拿暫時替代乾淨的衣服,我趕緊再掏他的口袋有沒有證件,嗯?只有手機而已怎辦?梅芬一把拿去黃子捷的手機查電話簿裡的朋友名單,看到上頭有寫「爸爸」兩個字,「我出去打電話給他爸爸好了,妳待在顧情況。」我覺得自己失去判斷和處理事情的能力,要不是梅芬和毅東,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直愣愣地望著黃子捷出神,忽然腦中想起跟他第一次在家門口相遇的情景和那一臉故意和嘻皮笑臉的樣子,『…抱歉。我沒帶鑰匙…,啊,妳怎麼了?為啥坐在地上?』『喂…,下次撐把傘吧。要不然感冒怎麼也好不了。還有啊,別再坐到地上去啦!』忽然之間我又非常想哭。真怪,今晚我的淚腺真發達。
「病人是先天性心臟病,還好剛有查到就診紀錄使用他平常慣用的藥劑,狀況已經比較穩定,先辦住院等到明天再請心臟科醫生診斷。」一位戴著眼鏡有點發福的年輕醫生拿著資料簿說,才剛這麼說又兩三個醫生走過來說:「現在就送回去啊。」「他的病房在Q504,妳們先推上去啊。」嗯嗯?發生什麼事?怎麼幾個醫生說的話都不一樣?梅芬毅東又不在,現在我能做的是不讓黃子捷離開我的視線,這家醫生都不知道在做什麼,天啊,真擔心。
這時,梅芬從外頭跑回來拍我的肩頭說:「小華!我聯絡不到…」我趕緊趁黃子捷還沒被推走之前,拉著梅芬說:「他們都在不知道幹嘛!一會說是等明天,一會說要先送回去的。」毅東拿著衣服也恰巧回來。
「小華…,妳先聽我說!我剛聯絡不到他爸媽,結果連絡上他弟弟!他說黃子捷是擅自跑出醫院的,他爸媽都不知道。他現在趕過來!」不會吧!好扯喔!我都呆掉說不出話來了,現在是怎樣啊?之後,我們也沒機會好好探討黃子捷逃院的問題,便跟上護士的腳步幫忙推病床去病房,黃子捷的病房。
滿腦子都覺得自己處在八點檔泡泡劇裡面出不來,這難道就與我們兩個世界的八竿子打不著的世界才會發生的事嗎?以前我表哥也曾因為膽結石住院太無聊又不能吃東西而跑出醫院,可大家那時總覺得他太膽小或沒擔當,也從沒想到逃院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這這…這難道是換了一種病名或冠上什麼嚴重的狀況,這一切就變得如此不可思議了嗎?腦筋都要打結了幾乎沒辦法正常思考,我試著循線找出合理的想法來說服自己,不過一點用都沒有,終究我仍覺得自己還被硬逼待在八點檔泡泡劇裡面打滾出不來,嘖。
醫生護士把黃子捷推回病房之後,我不能詳細說出他們專業領域之內的事情,只知道他們在盡力救黃子捷,而我們其他三人就呆呆站在病房一邊看著,這一輩子我還沒看到如此繁複的診療過程,進進出出我眼睛都快花了。總之折騰了一整晚,黃子捷一切狀況也已經穩定,只是還沒有醒。而最後醫生要走的時候並沒有趕走我們,只是叫我們不要太打擾病人,還叫我把濕衣服換一換。
雖然沒幫上什麼忙的我們也幾乎累癱在這單人病房的沙發上,醫生真的是蠻辛苦的一種職業…。我環視四周看到乾淨潔白的窗簾和兩個櫥櫃,一高一低,低櫥櫃上有黑色的熱水壺和幾套乾淨的衣服放在床頭邊,還有一束黃玫瑰放較高的櫥櫃上,應該是放不到一天的新鮮花束,很舒服。
「小華,妳知道黃子捷有心臟病?」毅東坐在梅芬旁的沙發椅把手邊問,我點點頭沒有說話。一陣沉默之後,我們都不約而同地往病床上臉色略轉好的黃子捷望去,大家心裡在想什麼是不得而知的。此時,門外傳來護士和男生的聲音,而病房門也同時開了。除了剛才就看到的護士外,還看到一個男生走進來。
護士帶他到病床前探視黃子捷的情況,他用手背輕輕觸摸黃子捷的額頭,再輕壓黃子捷的手脕大約有一分鐘之久,看起來像是在量脈搏。然後轉身向護士微笑說:「沒事,算穩定。謝謝妳。」看起來感覺也像個年輕的醫生。
「是你們把我哥送回來的?謝謝!」這個男生回身微笑看著我們說,沒有剛進來略焦急的神情(大概是放心了),我哥?他是黃子捷的弟弟?當我什麼狀況都進不了的時候,就呆坐在一旁看著梅芬和毅東。「你…你是黃子揚?」梅芬站起來向前,食指不經意指了一下,他笑著點頭便坐在病床邊的椅子,再順勢看看他的哥哥,黃子捷。
他細柔的黑髮跟黃子捷很像,髮型乾淨整齊地在耳根子地方游移著,不像黃子捷即將過肩的長髮。而雙眼睛和微笑雖然似曾相識卻多了點成熟穩重,穿著品味無法看得出來,也許是第一次見面的關係。但總而言之,他有黃子捷所沒有的稍稍黝黑和健壯的身體,會這麼說,大概是因為黃子捷實在是沒有什麼肉的關係,不是因為黃子揚比較胖之類的。
「我爸媽還不知道這回事,今天一整天我都在找他。…剛從美國回來,所以他會去哪裡,我都不曉得了…,呵。」他神態自若地談吐非常有架勢,一點不像是黃子捷的弟弟,「黃子捷什麼時候住進醫院的?」梅芬看了一眼早就呆掉的我,然後有點神秘兮兮地說。
「嗯…,好像是兩個禮拜多前。其實之前他曾擅自跑出一次醫院,不過自己不久就回來了。…但不知道從哪回來弄得一身濕,嘴角還流血。」黃子揚說到這,我想起霞雲坪的事,想起我的殘忍沒有過問,我起身走到床邊看著黃子捷覺得很不忍心。而毅東忽然站起身說:「我出去一下。」我轉頭看到他的眉頭略皺還順勢掏口袋裡的手機。梅芬望著黃子揚說:「那之後呢?」
「爸媽知道了也沒辦法,我們怎麼問他總是笑著說:『沒事。』不過那之後,他要我三天買一束黃玫瑰來。」「之後,他整天不是看書就是望著黃玫瑰發呆…。」黃子揚說畢,梅芬也起身走到病床邊。「小華…我想我誤會黃子捷了,原來他是這麼樣的一個人…。」從梅芬的聲音我感覺得出來,善解人意的她難過得不得了,我的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卻倔強不肯承認脆弱。
黃子揚看到梅芬難過的神情便笑著說:「我哥不拘小節的,壞話他都聽不太到,從小就是這樣,呵。妳別太在意!」輕拍梅芬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她,梅芬回頭破涕為笑。
『撿話而言』我想是他們兄弟最像的一點,避開傷害人的刺耳話,然後用溫柔地寬容一切的人事物,即使世界對他們並不公平。我想上帝是把黃子捷招喚回去,然後用力地對他說教一番。也許上帝跟他說:「這矛盾又冥頑不靈的女人是碰不得。」,也許他是天使也不一定…,我都不曉得他的真實身分。
「…嗯。」黃子捷的手忽然抽動了一下,眼睛淺淺地睜開往我的方向,輕輕地還是對我笑了…。
看著黃子捷隔著氧氣罩的微笑,淚眼模糊的我也笑了。
Chapter 34
人生會不斷地往前推進,在一切都還來不及回頭看的時候,過客也就產生。不管是成為別人生命中的過客,抑或是自己成為別人生命中的過客都一樣,伴隨著「過客」這字眼來的情緒多少都帶點淡淡地哀愁或遺憾。可這總是我們人類無法容忍和控制時間空間的最大反應,這就是人生。
我的人生正在進行,其他人也在我不知情的他們的人生裡打轉,乖違帶衰的我幫不上忙,只能由衷希望每一個人都能幸福。
我推開房門就看到黃子捷不喜歡吃稀飯的臉,覺得很好笑。手裡拿著調羹好像正猶豫要不要吃下一口稀飯,他孩子氣地抿嘴跟身旁的護士說:「我討厭白稀飯。」,護士小姐像個大姐姐一樣笑著說:「不行,你的身體還不能吃太刺激的食物。」才剛發完牢騷說完就看到我進來,他坐在在病床笑嘻嘻地側頭看著我說:「喔?小姐你走錯病房了呦。」
而這次的見面,距離上次他在雨中倒下已經是第四天過去,他的身體狀況可以從他嘻皮笑臉的程度而認定,我想他已經好很多了。
跟正要出病房門的護士點頭微笑後,我就坐到病床邊的椅子上,望著他碗裡稀到不能再稀的稀飯,老實說有點同情他。這個原本就沒什麼肉的傢伙,經過這一次發作好像又憔悴了不少。「梅芬等一下也會來,她說她先去買點東西,你一個人在?」我先是盯著黃子捷的氣色瞧,「子揚剛才還在,醫生叫他去。應該很快就回來了吧。」他用調羹撈了撈白稀飯然後放下,雙手枕在後腦勺的地方抬頭望著天花板說,不一會兒又古靈精怪地偷瞄我,嗯?難道是因為我一直盯著他的臉看的原因?
「幹嘛!在想什麼。都生病了還不老實一點,滿腦子怪東西!」我看他心懷不軌的模樣,故意拆穿他。「喔,我還以為妳想說妳愛上我了呢~呵呵。」我就知道他又來這一招,每一次都是這麼油腔滑調。「神經!鬼才愛上你。…嗯,你有沒有好一點?呼吸有不舒服嗎?」聽完我前半段的話,他一臉「喔喔」就笑著搖頭,聽到後半段的話就一直笑著點頭,真不知道他是真的開心還是裝出來的。
「…要不要通知怡君?」我說,只見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用力喝口稀飯說:「…耶?為什麼?」難道真的他跟怡君真的分手了嗎?那一天設計管理課怡君說的話原來是這樣的意思,我都不知道:「什麼為什麼?」看著他猛喝討厭的白稀飯就多少知道到底為什麼,可我已不打算繼續追問。「…嗯,沒事。不用就是了,呵呵。」他淺淺地說。
我想黃子捷該說的話就會直撲撲的說,假設他跟怡君已經分手,可是沒有必要說出真相時他也不會說。因為他是個善良的人。
「…你會不覺得你很亂來?」雖然他是個病人,還是忍不住想說教。那一晚所有的畫面跟細節都清楚地烙印在腦海裡,實在讓人很難忘記。他推卸責任似的聳聳肩說:「沒辦法,有人就愛讓人擔心啊。」這傢伙真是搞不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喂喂喂!現在是誰讓人擔心啊?是誰躺在病床上啊?」我忍不住大聲了起來,真是莫名其妙嘛!「是黃子捷啊,不是喂喂喂。」他吐吐舌頭知道自己理虧也只能傻笑。
正想繼續對他說教下去時,門忽然推開了。「呵呵,子揚?」嗯?黃子揚,他的弟弟,推開了病房門進來還帶著一束黃玫瑰,讓我有點尷尬,而梅芬竟也一塊出現。「我們在電梯口碰到的。剛在樓下買了喝的,要喝嗎?」梅芬笑著說順手舉了舉手中7-11塑膠袋裡的飲料,黃子捷對梅芬一直猛點頭被我白了一眼,這死孩子…。
不知道怎麼一回事感覺梅芬的眼眶紅紅的,發生什麼事了嗎?是我看著梅芬太出神還是怎麼著,都忘了要回答她的話。黃子揚這時走到我眼前笑著說:「剛才就看她一直在揉眼睛,好像沙子跑進去。不過我剛幫她看過了,應該不會細菌感染。」黃子揚說話的腔調帶了點ABC的味道,而且感覺上很像學醫的。梅芬笑著點頭附和黃子揚的話,走到沙發椅那坐下。
我點點沒說話又忽然想起毅東怎麼沒來,「梅芬妳怎麼來的,毅東咧?」我走到沙發旁接過她的一瓶果菜汁,又走回病床邊坐下,「今天車隊要有聚會,他跟紹強一塊去了,我叫他不用陪我來。」她說,「嗯,是喔。」梅芬向來就很自主獨立。上次我的腳受傷時就曾領教過,在愛情領域裡她依舊是作主強勢的那一個。對於那樣的梅芬,我曾經在一剎那之間覺得疼惜也很想刺激毅東,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始終沒有作出任何提示。因此,我沒有再對梅芬的異樣提出一些想法。這也許就是她的生活方式。
人總是在忙得不可開支或自身難保的時候,會遺忘了某些人的情緒,又或是像個瞎子看不見眼前的景色是否依舊。而可能在幾個危機安然渡過之後,才會發現「好像‧似乎」有點不太一樣。當然這改變沒有所謂的好或壞,只是看透了某些東西,或對於某些人事感到失望或是多了些其他酸甜苦辣的想法罷了。有時候覺得可惜;可大部分的時候,我都是欣然接受這樣的改變。
…對於梅芬爾後的改變,我欣然接受的程度遠超過可惜,因為我希望她能夠得到真正的幸福。
「子揚,我什麼時候出院?」黃子捷抬頭問,而黃子揚收起了笑臉拍拍他的肩膀說:「老哥,你翹了兩次院,還弄得這麼糟糕。你說醫生會不會讓你出院?」看起來黃子揚的確比較像哥哥,我走到梅芬身邊坐下讓他去跟黃子捷談。「再說,老爸今天晚上提早會回國,老媽也要跟著回來。…你要有心理準備。」子揚說話的神情以及舉動讓我有點困惑,黃子捷好像聽到「老爸」這兩個字整個人似乎隱約沉了下來。
「爸可能會…」不等子揚說完話,他便堵上去一句:「我的身體我知道…,別說了。」他抬頭注視子揚時,那微揚的嘴角感覺五味雜陳。我似乎嗅到了些異樣卻沒有開口問,不一會他忽然抬頭看我,那神情瞬間的改變猶如尋到安心的力量發源處。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就這麼直盯著我超過五分鐘以上,梅芬和子揚都沒有說話,我看著好像在盤算著什麼的他的臉也尷尬了起來,總覺得黃子捷想跟我說些什麼…可卻又嚥了回去似的望向白色窗簾外的藍天。一剎那我感覺黃子捷離我很遠,即使有著輕切溫暖的笑容卻怎麼也傳達不到我原本習慣接收的心底去。…就好像不久之後,我再也看不見他一樣。
「我…我該走了,還有兩個多月就要畢業展,得要趕上進度才行。」心頭略痛,我任性倔強地生悶氣,太多游疑不定的怪因素壓得我透不過氣,得離開,清清腦子。梅芬點頭也跟我一同起身要走,「我有開車,載妳們回龜山。」子揚拿起病床邊小櫃子上的車鑰匙,「啊,我有騎車!而且我要先到台北一趟,你能載梅芬回去嗎?她一會要開會。」我忽然想起跟畢聯會會長在台北有約,子揚看著低頭收拾東西的梅芬笑著說:「好啊,要不然等會沙子又跑到眼睛裡,可是很危險的喔!」梅芬有點詫異的抬頭看子揚,輕笑了出來。子揚微笑雙手插在口袋雙肩微挺,看起來很善解人意的樣子。
「大小姐,小的有話跟妳說哩。」坐在病床上的黃子捷左手肘撐著側看我說,笑笑地,子揚幫梅芬提背包先招了招手說要先走,留我一個人下來。
子揚和梅芬走後,這白色病房的寧靜我才真正感受到,風從窗邊吹進先撥撩一陣潔淨的柔軟窗簾,撲上黃子捷略為蒼白的臉龐,再掃過我的毛細孔跟頭髮。我忽然沉溺在這樣一切白色情境之中,實在很不好。畢竟是會提醒我眼前有個可能比我還倔強的男孩,為他的生命在奮鬥著。
「怎麼啦?過來坐下。」黃子捷說,可我半步也移動不了就站在原地,害怕不該發生的會發生,所以該抑制住會醞釀成災的情緒,那張裂搶奪式的感情不適合我。「…我馬上就要走了。」拒絕這樣的風浪即將席捲平靜的生活,在我體內不知名殘忍的細胞發揮作用,讓我狠下心不再聽那些會讓他失去心跳的刺激話語,不想成為罪魁禍首,我自私地想要離開。
「呵,好吧!……我會去看妳的畢業展。」有點遲疑猶豫的從他嘴邊流出這樣的話,「…如果,…那時我還活著啦!」他停頓一會笑著補上這句讓人很氣餒的話,說話的語調像是個局外人似的,覺得難過,像事先為他可能爽約找好理由跟藉口,「還開玩笑…,神經,懶得理你。」轉身推開門要走,聽見他的笑聲在我的身後飛舞著旋律很好聽,但我沒有回頭再說些什麼,因為知道自己一回頭就再也無法克制眼淚的放肆跟感情的鋪張。
『也許一切都是我多慮了,黃子捷只是從小身體不好,沒有什麼大礙的…。』走出他的病房後,我這麼努力地想著。生命可以很複雜也可以很簡單,來來去去沒有一定的道理。悲觀的我以為該給點希望的空間,填滿黃子捷的世界。
走到電梯門口,我無意間聽到幾個護士在護士站裡邊談話,「好可惜…,沒辦法救他了嗎?」「…不知道,Dr.陳說一會要開會討論…,是不太可能有機會救活。」「是啊,我聽說了。不是超過20歲之後心臟負荷會變大?」白衣天使再說誰,我幾乎一度以為那個人是黃子捷,正想上前詢問,可是電梯門開了我猶豫一會還是走進去電梯去,笑著搖頭想:『是別人吧…,一定是別人。』
從醫院離開之後的好幾天,我都沒有忘記過黃子捷。只是身邊的畢製和一堆瑣事纏身,所以一直沒有機會再去醫院探視他,不知道它的身體有沒有好點,或是他出院了沒有?幾個星期過去我沒有黃子捷的消息,也分身乏術地失去記起他的病情和脆弱,因為我被突如其來的消息炸飛出去好幾公里遠…。
一天,我拎著大包小包的模型材料跟幾張四開的裱板正要開宿舍的門,感覺身後有股視線盯著我,一個回身就看到紹強坐在摩托車上一臉憂愁的樣子對我說嗨,「怎麼了?」我還是繼續我的動作,他起身走到我身邊說:「妳去看看我哥,好嗎?」
聽到紹強這麼說,我有種強迫中獎的感覺。我不想再回到過去重蹈覆轍,即使對紹平有淡淡的留戀卻早已經是過去式了,不否認那眷戀是一定會存在,但都已經不重要了。小茹需要紹平。而我們早在兩年前已經結束在小茹奮勇捍衛愛情的鮮血裡,不可能再有什麼事讓我們彼此牽連了。
「…上個星期,…小茹不知道受什麼刺激,她拿菜刀砍傷幾個病人。」紹強斷斷續續地說出這樣震驚的事,讓我懷中所有的東西都一瞬間摔到地上去,「紹平也被砍一刀…」怎麼一回事啊,發生什麼事情?「那他們有沒有怎樣?什麼事情讓小茹這樣!」我緊抓住紹強,超害怕的。
紹強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我知道他不會開這種玩笑。「沒事,只不過小茹差點被趕出療養院,是小茹爸媽繼續求情才留下的,現在被關起來隔離。」他說到這裡停了一會,用力深呼吸再看著我緩緩地說:「紹平從那一天起就呆坐在小茹被隔離的病房前,手裡握著一個水藍色髮夾。」「滿臉鬍渣,比以前還自閉,都不再說話…。所以請妳幫我,拜託!」
「水藍色髮夾?」跟紹強對望了幾秒之後,我想起水藍色髮夾,想起我終究還是得去收拾我闖下來的禍…。上帝還是不放過我…。
Chapter 35
當心中那盞燈火開始忽明忽滅的時候,我開始擔心自己的三心兩意會刺傷身邊愛我的人。我不是聖人,從一開始就不是。即使一開始就認錯也得要背負起聖人的職責,拯救需要我幫助的人,那樣的我非常虛偽。所以請不要再說拜託,請不要再說抱歉。因為這一切禍端都是我的三心二意造就出來的,事實上,你們應該要恨我。
隨著紹強來到療養院,看護和紹強領著我緩緩地走進地下室,那暗不見天日的長廊隨著看護開燈後,一盞一盞明亮映入眼簾,但隨即伴耳來的是被隔離在小房間危險病患的呼喊和撞擊聲,我連忙叫看護把燈關掉,反正長廊底有一個小天窗還可以看得見外頭的陽光,如果不開燈應該還是可以走的,我害怕淒厲的呼喊。一步步我走得很辛苦,耳邊總有其他病患的呢喃和刺耳的怒罵,我忍不住低頭掩耳,紹強在我前面。
好不容易我們快走到長廊底的時候,紹強停下腳步轉頭看著我說:「我哥就在小茹的病房前面呆坐著。」聽著紹強這麼說,我隨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一個人影就蹲坐在那裡。落寞的,孤單的,沒有精神的,坐在那頭的是紹平嗎?我回頭要紹強和看護別跟上來,緩緩地走近想試著熟悉眼前縮成一團的人影。
走到紹平的身邊,我要說些什麼,該說什麼,又要怎麼說,沒有頭緒的我慢慢接近那失了魂魄的孤單男孩,小天窗灑下的一束陽光特別刺眼,紹平蹲靠在小茹的病房前,雙手緊環抱雙腿而臉就埋在其中,我的眼睛被一小撮水藍色的光刺了一下,發現紹平左手中還輕握著那個水藍色髮夾。
兩年前的某一天晚上,我們一行四人到夜市去閒逛,紹平說我適合藍色,所以為我挑的水藍色髮夾,還細心地幫我別到頭髮上去。還記得那時候小茹選的是一對粉紅色的髮夾,紹平也幫她別上。我不知道水藍色髮夾怎麼會被紹平拿去,是我離開之後,遺落在他那裡而被收起來的嗎?什麼都不知道的我覺得自己就是小茹心底惡魔,是我把她害成這樣的吧。小茹不記得我,卻記得紹平為我挑選的髮夾。在潛意識之下,也許她是真的很恨我才會忘記我的。
輕輕地我站在紹平的前方,先往小茹的病房裡望去,小茹一臉茫然地喃喃自語直說『我流血了』之類的話,我的鼻頭一酸別過頭去不忍心再看。蹲在下身我輕拍紹平的肩膀,好一會他都沒有反應,就像是一只軀殼蜷曲在一塊似的。
「紹平…,你不要這樣子。」我小聲地說忍不住掉眼淚,也許是聽到我的聲音,紹平聽到這句話之後緩緩地抬頭看我。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紹平,就像紹強說的,滿臉鬍渣左臉還被割傷,除此之外他的臉早已經佈滿塵垢。我靠著小天窗給我的光束看著落魄的紹平,腦袋都空空的了。
忽然,他像是用盡所有力氣般地緊抱住我,嚇了我一跳。不久我感覺自己和他貼近的臉頰濕溼熱熱的,紹平在哭?我輕拍他的背想安撫他的情緒,微微地顫抖讓我知道他還能呼吸,溼熱的眼淚讓我知道他還有知覺。沉默的你,到底有多少痛苦壓抑在心底不說呢?「我…我真的很認真在照顧她…」哽咽中他好不容易說出這句話,我用力猛點頭地附和他說:「我知道我知道…。」天啊,我該怎麼辦呢。
「…我連妳都放棄了的照顧她。」說到這,我的眼淚忍不住地狂掉,腦筋浮現的是再度相見療養院門口的道別,我一個背轉身之後的紹平,那為我受傷無力的左手微微抽動而無法拍住我的畫面。…結果,上帝還是讓我了解到最痛苦的人不是自私的我。「是啊,我應該連想妳的權利都…要沒有…才對…」撿去紹平注視著並從手中鬆落的水藍色髮夾,仔細端看五味雜陳,這是不是一場惡夢呢?如果是,我閉上眼睛希望惡夢趕快結束。
如果世界上能夠有些絕對或是能夠二分法的事情就好了,或是有哪一種夢婆湯之類的喝了就遺忘痛苦的東西也不錯。這樣的話,氣餒想要放棄的時候,就能心不會抽痛不掉眼淚的勇敢往前走;沒有勉強喜歡或接受的心情,只要告訴自己「要喜歡」就可以有「馬上喜歡」的魔法,那麼宇宙間也許根本就沒有痛苦沒有難堪。抱著痛苦不堪的紹平,我的心中充滿罪惡感。即使到了現在,我不知道為什麼還能莫名其妙地想些無關緊要的爛方法,明明看到有人身陷沼澤卻忘記應該要伸出援手,反而白痴地想些盡是逃避的蠢想法。「…對不起。」下意識我忘神地說著,水藍色的髮夾被陽光反射出來的刺眼,我的心好像被撕裂了。
就這樣的一個緊抱不知道過了多久,從我雙腳顫抖的程度看來應該少說也一個小時以上。紹平從一開始激動的情緒漸漸地又幾乎回覆到平靜的呼吸頻率,我的心情也放鬆不少。就算雙腳廢掉也要為他們兩個人做些什麼事才行,我這麼想著。隨後紹強和看護也走上前來幫我,在我們不停勸說之下,我和紹強攙扶著沒好吃好睡營養失調的紹平離開地下室。
剛開始我還沒有查覺,直到會客休息室只剩我和他們兄弟兩人的時候,才發現眼前的狀況實在有點詭異,讓我很不自在也不輕鬆。從一開始和紹強一塊將紹平扶起到會客休息室的沙發上,紹平的手一直都是緊握著我的手,連紹強為紹平換衣洗臉也沒有放開。
老實說,紹平早就累癱了。一躺在沙發上就沉沉睡去,只不過他心底可能因為沒有安全感,所以一直握著我的手。看著已經滿臉鬍渣消瘦不少的紹平,竟莫名其妙地想起黃子捷。唯一的不同就是,黃子捷蒼白消瘦的臉龐乾乾淨淨,還有那偶爾抽動的眉心和微弱的心跳…,不知道他現在好嗎?
「其實我哥還很喜歡妳。妳知道是因為小茹的關係,他…才什麼都沒說。」紹強忽然冒出這句讓人冒冷汗的話,附近的空氣都凝結了。我不是笨蛋,從剛才紹平說的話之中當然或多或少了解他的苦衷。在思索之間我沉默地看著紹平緊握的手,為什麼好像回到兩年前的原點一樣亂七八糟?我好不容易調適的心情,幾乎痊癒的傷痛就要任意被剝開了嗎?
「我們怎麼可能從頭來過?那不過還是一場悲劇,我們怎麼可能不管小茹?我們早就沒可能的。」難忍心中想逃避的心情,決定勇敢說出我的感受。紹強起身背對著我沒有說話,氣氛有點尷尬。
「…是因為黃子捷嗎?」紹強的口氣有點不屑地回身看我,感覺得出來他不是很高興。「…怎麼可能是因為他啊!對了!講到黃子捷,你那天是不是打了他?」本來不想提的,可是既然他主動提了就攤開來說,我知道問黃子捷本人是不會有答案。
「……」紹強看著我又低頭看著熟睡的紹平,拳頭輕握地搥一下牆壁頭也靠著說:「抱歉,我知道他的人很好。…我有跟他道歉,在我打了他之後。」我真想起身揪住紹強大罵一頓,可是被紹平緊握的手卻離不開,只好氣憤地移動身子說:「那有人這樣的啊!都已經動手了才…,你知不知道他…」他可能活不久了啊,那樣生活優渥的大少爺可能連他爸媽都沒有打過他,更何況他的身體…,當我氣憤猶豫著要不要說黃子捷生命的脆弱的時候,紹強眉頭緊皺地回頭說:「…他只能等死了,…我知道啊我都知道!」嗯?紹強都知道了?
那一晚之後,毅東就把一切告訴他了。原來那時候紹強把我和紹平之間的事都跟他說了,叫黃子捷不要靠近我。黃子捷會被狠狠地揍一拳,我大概知道他的答案是什麼。
『好痛,你下手真重。』『我不會成為阻礙的,放心吧,很快…很快我就要走了。』『我也該回去了啦!偷偷跟你說,我是逃出醫院來烤肉的,這要是被護士發現我一身烤肉味,肯定被大卸八塊,說什麼不帶給她們吃之類的』『女人啊,很麻煩的!』紹強大約簡述了黃子捷的話給我聽,每一句話都讓我覺得很難過,幹嘛總是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底,幹嘛什麼事情都不說清楚!這個大笨蛋!害我難過得都快要哭出來了。
「他一副嘻皮笑臉的樣子,我以為那些話只不過是他在唬爛的…,沒想到毅東那天跑來找我才知道…,難怪他臨走時的臉色這麼慘白…。」這也許不該怪紹強,我知道他為了維護紹平才這麼做的,而且黃子捷的事情也太過不可思議了,有時候我都會以為自己是太過入戲才會這麼不知所措。
「其實,我也有想過等黃子捷死了再找妳,只不過我怕紹平…」什麼啊,這麼什麼話啊!這個紹強未免也太過分了吧!「喂,你說什麼啊!這根本不是黃子捷的關係好不好!」哼,真是要把我氣死才甘心,我想離開這裡。反正紹平已經好多就好了,其餘的事情我不想管,特別是跟紹強繼續說下去。
我告訴自己,絕對不是因為紹強把「死」字套用在黃子捷身上才想逃避離開的;我告訴自己,絕對不會是因為想到黃子捷可能會死才會生氣想哭;絕對不是…,那傢伙就算全世界的蟑螂死光都還毀滅不了他,那傢伙一定是從八點檔連續劇跑出來的主角,盡是不經意地做出一些賺人熱淚的爛事,而我只不過是一個入戲的觀眾罷了…,如此而已。
「…小華,對不起。我只是…」紹強遞給我面紙說著,而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早已泣不成聲了,馬的!那個躺在醫院的臭傢伙!成天就嘻皮笑臉的,還不給我出院!我光是想到護士站那些護士說的恐怖話就擔心死了啊。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音樂忽然響起,是梅芬打來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有種不好的預感在心中回盪著。單手擦乾淚水之後,微微顫抖地接聽電話:「喂?梅芬什麼事?」我輕聲地說,誰知道電話那一頭傳來的是黃子揚的聲音:「我是子揚,妳在哪裡?」嗯?子揚用梅芬的手機打電話給我?「怎麼了?梅芬怎麼了?」喂喂喂,千萬不要給我出這麼多狀況啊!連梅芬都出事了啊?
「不是梅芬啊,是子捷…」黃子揚話還沒說完,就被梅芬搶去說:「黃子捷好像又發作了!情況不是很好…」「啊好!我馬上就過去…」趕緊掛上電話想飛奔醫院看黃子捷,一定很糟糕啊,我得快去!包包東西收拾好想起身,忽然發現自己根本動彈不了,熟睡中的紹平不肯放開我的手,紹強走到我眼前說:「妳要走?」望著他哀怨的眼神我有點發慌。再說這裡是龍潭啊,離林口的醫院還有一大段路,假設紹強不肯載我去怎麼辦?
「…紹強,我載她去醫院吧。」毅東忽然推門進來,「不要做會後悔的事…。」我看著紹強一個回頭便走出會客室,我知道他默許了。正想輕輕掙脫紹平的手:「…不要離開我。」沒想到紹平忽然開口這麼說,嗯?他不是睡了?毅東也愣住好一會說:「要去醫院的話,我就在外面。」便走出去。
「紹平?你沒有睡?」我驚訝地說,「從妳開始掉眼淚的時候,我就醒了。…抱歉。」紹平的手沒有放開我反而握得更緊,覺得有點不對勁,我趕緊起身說:「…那我要走了。」
「…不要離開這裡,我再也不要忍耐了,我喜歡妳啊。」紹平使力一扯我就摔近他的身邊,挨著他的身體。忽然我覺得那個兩年前義無反顧的紹平回來了,忘記會傷害小茹而不一顧一切要跟我在一起的眼神,非常堅定。也許當年我看到他的義無反顧會非常開心。可是現在的我望著他這樣的眼神,著實覺得可怕…。「可是,黃子捷他…」我滿腦子都在想黃子捷現在是不是還有呼吸?有沒有在受苦?
紹平用力抱緊我喃喃自語地說:「我沒辦法管這麼多了啊,…我只知道妳今天再見到他,我們就再也不可能了啊…」我像洩了氣的皮球,是啊,我想起紹平的義無反顧是沒人能阻止的啊,我想起不多話的紹平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朋友,這全都是因為他沉默卻強硬的個性啊。我現在根本無法離開啊…。
無法立刻飛奔到黃子捷身邊的我,覺得自己可能沒有辦法再看見他了…。我想見到黃子捷,真的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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