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昨夜的窗戶忘了關,晨風直撲撲地在我的臉上塗鴉,惺忪睜開兩隻睡不飽的眼睛外加黑輪兩串,陽光灑在巧拼上的溫熱讓我沒有起床氣,因為已經好久都沒有這樣的好天氣了。坐起身就呆望著陽光射入光譜裡的浮游生物,好明顯。這一望就花了十幾分鐘才能移開視線,我發神經似的看能不能數出有多少隻浮游生物?…真是瘋了。
隨手拿床邊的鬧鐘,七點二十分三十六秒。啊!對了,我今天要去龍潭看小茹,得趕緊起床去盥洗才行。睡不好的結果就是狼狽,我照著鏡子摸摸自己最近狂冒痘痘的臉,拿不出任何方法才整治。算了,無奈地洗臉刷牙順便戴上隱形眼鏡。嗯?總覺得今天腦子裡空空的,想不到任何煩事也記不起要做什麼事,這大概就是睡不好的關係吧,…但似乎也沒什麼不好,挺好的。
一件七分袖白色襯衫加上長藍色牛仔褲,深紅色皮外套(梅芬狂推薦我買的,她也有一件)和我那雙破球鞋,這是我穿過最正式的衣服了。還記得有一天曾心血來潮穿襯衫去上課,吳宇凡還一直問我要去哪?怎麼穿得這樣正式?其實他是以我個人穿衣服的標準來說的,要是他女朋友佳涵穿這樣就一點也不稀奇,可能會問佳涵是不是等會要去菜市場買菜之類的。嘖,看樣子我的形象真該好好改一下,要不然真是被看扁了。
我整好服裝拿了紹強給的地址就出門,對喔!昨個半夜我好像有迷迷糊糊下樓借人鑰匙,都忘了車子是借給吳宇凡跟她女朋友出去踏青。嗚,竟然趁我不清醒的時候跟我借車。現在可好了,回望宿舍三樓的房間想跟若蘭借車又覺得不妥,她是標準的夜貓子,這麼早肯定吵到她了,而且阿問如果也在就更尷尬。我不想看見阿問來應門的感覺,會胡思亂想地提醒我昨晚這裡上演限制級。當然,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讓人知道我要去龍潭看小茹的事,任何人都不想…。
站在門口呆住想辦法的時候,有部車從左側山櫻樹下那頭巷子緩緩地駛進來,引擎聲讓我轉頭過去看,深靛色,奧迪,…黃子捷。
有好一陣子沒見到他出現,為什麼現在會突然出現呢?像是被點了穴似地我的眼睛不能移開他駕駛座的車窗,即使我根本看不到車內的人。這部奧迪的主人並沒有把車窗搖下來,不知道到底是誰坐在車裡,不過就算是黃子捷也無妨,跟我都沒有關係,還是趕緊走吧。假裝沒事地轉身往另一邊后街的方向走去,想到省道坐公車去龍潭好了。
才走了幾步路就聽到車門被關上的聲音,如果真是黃子捷也是來找怡君出去的吧,我並沒有回頭。才這麼想著就被一隻大手拍住,抓緊背包怯懦地轉身看,真的是黃子捷。只不過…有點奇怪。
眼前的是黃子捷沒錯,有將近一個月沒見到他了,但這一個月也沒多長。他的頭髮已經有點長了,細柔的髮色還是非常好看。穿著藍色套頭連帽的棉衫和一條象牙白長褲,加上一雙比我白上五倍的球鞋。唉,我還是下意識地上下打量他的一切。就以穿著來說,他一向就是這麼清爽乾淨,無從挑剔。只不過他明顯地變瘦,而且臉色蒼白。是因為太陽照在他臉上的關係嗎?還是…?
盯著他出神地想著的時候,他那熟悉的笑容又向我捧上,嘴角上揚微笑了起來說:「…幹嘛,盯著我看?愛上我啦?」連忙回神轉過頭不看他,死性不改還是一張嘴惹人厭,我沒好氣地說:「臭美。」
「呵,真是一樣凶。…怎麼了?去哪?我送妳去吧!」他走到我身邊低頭問著(怎麼大家都長得比我高過一個頭以上?),感覺到他呼吸有一點不規律。因為自己有氣喘,所以對人的呼吸運作特別敏感。我甩甩手中的背包掛上肩頭說:「沒沒…沒有啊,散散心去罷了。」真糟糕,得趕快開溜!不想被黃子捷知道我要去龍潭的事。
「車子都被騎走了,妳要怎麼出去散心啊!要不我帶妳出去晃晃…,怎麼樣?」黃子捷將我手中的背包拿去,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好將一半地實情跟他說:「我…我不是要去玩的。我要去看一個住在龍潭的朋友。」
「喔,她家住龍潭。…生病了?」他靜下來問,我不會解釋只好點點頭沒說話。「好啦,我載妳去龍潭。純當司機,我不進去看妳朋友總行了吧?妳一個人我不放心…走吧。」他拉住我的手脕走回他的奧迪,送我坐上前座。算了,我拿黃子捷沒輒。要是真被他知道小茹的事就算了,讓他死心也好。
「你還好吧?…臉色不是很好看。」我望著前方想假裝不經意地說,「沒事啊!我有撲粉的習慣!今天撲太多了…呵呵。」我就知道他會「呼弄」我,那張臉乾淨得連鬍渣都沒有,怎麼有撲粉。看他還能嘻皮笑臉地開玩笑,狀況應該還算不太差。
撇開黃子捷的部分不談。現在要去看小茹,其實我的心裡是緊張得半死。不知道她在裡面過得好嗎?聽到「療養院」這名詞總覺得很難受,若是知道她的個性如此極端,我不會愛得義無反顧,因而傷害了她。到最後我簡直是倉皇而逃,連紹平都已經沒有力氣再為愛冒險,我們之間因為小茹的自殺未遂而草草結束。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相信這檔子事,一齣肥皂劇似的劇情如此活生生地搬上我的人生舞台,而且荒謬得可以。很鳥的是,沒有電視劇裡演員的毅力,沒有勇氣可以繼續演下去,我非常沒種地逃開了。至此,我不知道小茹後來怎麼樣?紹平最後怎麼樣?真慘,我根本不知道小茹被送進療養院。
「…怎麼了?」黃子捷回頭看我一語不發,「妳不跟我吵嘴真奇怪。…龍潭到了,地址是哪?」我趕緊拿出紙條把地址唸了一遍,他思考一會便將車頭一轉轉進另一條路上,在四處看看後又切到一條不算產業道的路上。俐落的身手讓我很好奇地望著他。
「妳別沒事就直盯著我看,會緊張,呵呵~」被他這句似真非真的話,搞得我笑出來。這傢伙也會害羞…,難得。
車子駛進一條兩旁都是樹林的路後幾分鐘又豁然開闊地出現一片稻田,沿著路去我遠遠看到一家獨棟的房子,有院子和水池,有寺廟的飛簷和佛堂,甚至有國小學校的遊樂器材。
黃子捷將車子停在療養院門外,我望著療養院裡面很多四處遊走的病人,每一個人都穿著白色的病服。另外也看到許多類似護士或家屬的人在攙扶著他們或蹲坐在石椅上。老實說我心頭很震撼,不知道該怎麼走進去才好,默默不發一語地望著療養院裡頭。
「…陪妳進去?」我猜黃子捷心裡一定有許多疑惑,為什麼我要來這?為什麼我朋友家住在療養院?可是他卻什麼都沒有提,只問我需不需要他陪。有點感動他適時的不追問,我鼓起勇氣說:「沒關係,我自己進去就好了。」
我用力吸了一口氣推開車門,他說:「有事就叫我。」我給他一個笑容便關上門走到療養院的警衛室那打聽小茹的所在。幾分鐘之後,有一位類似護士小姐的中年婦女上前擦擦手上的水笑著說:「妳是小茹的…?」
「我…我是她的朋友。」馬的~我又開始心虛。「喔,這樣啊!我是負責照顧她的護士。小茹正在後院盪鞦韆,我帶妳去看她吧!」我微笑著點點頭沒說話,隨她走去後院,在此之前我下意識回頭看向門口的奧迪,黃子捷正靠著欄杆似的鐵門望著我,…笑了。「小姐,這邊走。」我應了一聲,回頭趕緊跟著護士小姐走。
這療養院挺大的,要去後院的路途上還穿越大大小小的長廊,環視四周有很多病人不是呆坐著,就是互相傻笑玩遊戲什麼的。
「啊!那邊背著我們,一個人盪著鞦韆的就是小茹了,咦?她怎麼是一個人?剛才不是…」我沒等護士小姐說完就走前去了。
小茹一向自豪地及腰長髮不見了,她現在是標準的學生頭。我從背後慢慢走去想仔細看看她,最後走到她右側45度角的地方望著。
「妳看~~我可以飛得很高喔!飛得很高喔!呵呵呵呵~~~」小茹一個人在自言自語地說話,我都快傻了眼。不自覺地輕喊她:「小茹,我來看妳了。…小茹?」像是看不見我似的,小茹繼續關在她自己的世界玩耍嬉戲。
想找剛才的護士問問小茹的情況怎麼樣,抬頭想搜尋那個中年婦人卻怎麼也尋不著,再蹲下望著小茹一臉的沉迷在自己世界中的笑臉,覺得非常難過自責。
在我迷茫焦急之時,我隱約透過小茹背後,剛才的護士小姐跟一個人的身影緩緩走過來似乎仍在談話。
我起身想仔細看清楚,陽光忽然溫熱到刺眼的地步。直到這人站定在我眼前出了聲說:「…小華,是妳?」
媽啊!我的菩薩啊,是紹平…。
Chapter 22
還記得高中死黨跟我說過,希望把我的一生寫成故事再拍成電影或電視劇之類的,不枉她是唸廣電系出身的啊,乍聽之下還真不知道是褒還貶。畢業紀念冊裡滿滿的留言,她瘦小字跡配上微弱的手勁寫道:「妳是我認識的人之中最像從漫畫裡跑出來的人。」曾反覆瀏覽好幾遍這句話,哭笑不得。不過若要這麼引發些奇思,我會說我上輩子投胎前可能跟上帝先槓上,而後搞砸了這輩子嚮往的平靜生活,嘖。
…有兩年沒聽到過紹平的聲音了,一下子聽到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更何況是活生生的他站在眼前注視著我,隔著小茹晃盪著的鞦韆而已。幾乎非常確定剛才時間空間靜止有十秒鐘以上,不過感受到靜止的也可能只有我跟紹平吧。
尷尬僵硬的顏面肌肉神經全攤在紹平的前面,連微微抽動的能力都喪失了。我怎麼沒想到他會出現呢?難道紹強早知道他哥會來這兒嗎?紹平肯定恨死我了,搞不好會發怒不屑冷言冷語,或是把我趕走…,挖咧~我現在也不知道要逃到哪去好?
當我滿腦子都在思索著該怎麼面對紹平任何一個殘忍的衝擊時,小茹忽然停下鞦韆目不轉睛似的抬頭盯著我看,她的眼神沒有什麼特別感情,像是正把我的臉都送進腦中的處理器裡面搜尋,是不是曾經見過眼前記陌生又熟悉的我?對小茹的行為只能猜測到這地步。我故意忽略紹平的眼神,勉強地嚥了嚥口水蹲下來輕摸小茹的頭說:「…小茹?我是小華啊。」小茹時而疑惑時而傻笑的反應,著實讓我像顆洩了氣的皮球。
「她不記得妳了。」紹平走到我身邊也蹲下來,他左手握著小茹的軟弱白皙的手,右手像是不由自主地摸她的臉龐,眼光憐惜似看著她,小茹似懂非懂地對著紹平笑。如果是以正常狀況下看來,他們就像是一對完美的戀人。我微笑地站起身,老實說我的心情說不上是複雜或是莫名其妙,有點不自在。
「陳先生,小茹該吃藥了。我帶她進去一會。」護士小姐半誘拐似地攙扶起小茹,紹平微笑點頭也幫忙扶她起來。幫護士小姐送小茹到療養院裡面,我也想跟著他們一塊進去幫忙什麼的,紹平略笑地回頭對我說:「妳留在這就好,等我一下。」就這麼一句話我呆站在原地不能動彈,胡思亂想。
看著他們三人的背影,有股落寞矗立在我心頭。紹平穿著一件藍白格子襯衫,雙袖整齊地翻折到手肘的地方;一件合身的牛仔褲,褲子顏色不知是刻意被刷白或是洗久穿久的結果,特別性格,我知道他是個念舊的人;襯衫沒有完全塞進牛仔褲裡也沒有完全外放,很隨性也很舒服。他的髮不算長,嗯…很像《台灣阿誠》裡陳昭榮的造型和長度,黑不溜丟地隨風開枝散葉,看起來清爽又不失瀟灑。
他的話不多,我以前要知道他的喜怒哀樂都是從眼神看出端倪來的。他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不像黃子捷的眼光總有種古靈精怪的故意挑釁,讓人又好氣又好笑;紹平不經意地一個回眸側看仰望遲疑都充滿了故事,會讓人忍不住詢問他每個眼神是否其來有自。某一程度上,我忽然驚覺也懷疑自己喜歡上阿問的憂鬱眼神是不是和紹平有關,始終我還是在追尋憂鬱雙眸的背後藏有多少心事。我相信阿問的憂鬱可能不及他的十分之一,是因為他把想說的話全都推上雙瞳之間傳達出來的緣故吧。…想到這,開始發現我很無藥可救的弱點。
「娃娃,妳跑去哪裡了?來來來,爺爺買糖要給妳吃啊~」想得正出神時,忽然有個約莫七八十歲的老爺爺拉住我的手,嚇了我一跳。「我我…我不是你娃娃啊~老爺爺!」天啊!老爺爺完全不聽我說話,直撲撲地拉我去鞦韆旁的溜滑梯一排石椅那坐下,老爺爺一邊和煦的笑著一邊從口袋左掏右掏地找東西(我猜他在找糖果)。
我那沒來由地心軟又浮出檯面,望著老爺爺找不著糖果的焦慮神情,有種不忍心。「爺爺,我不吃糖果啦!找不到沒關係啊~」我細聲地跟老爺爺說話以安撫他的情緒,沒想到爺爺開始搥胸頓足起來說:「我都沒有糖果給娃娃吃!都沒有糖果給娃娃吃!…」這會可糟啦,我站起身想抓住他的手卻不知道從何下手,急得都快跳腳啦!誰誰誰來幫我啊!
「阿順爺爺,您的糖果忘在餐桌上了。」紹平不知何時走到我跟老爺爺身邊,溫柔地手一伸遞給老爺爺三五顆情人糖,老爺爺才停下來抓緊糖果說:「我的糖果!!…娃娃?妳又去哪裡了啊?」他隨即忘了我這個假冒的「娃娃」,行徑筆直地又不知走到哪去找他的「娃娃」了。紹平望著老爺爺然後坐在石椅上,我也跟著坐下望著四處尋親的老爺爺走遠。
這一坐就發現自己開始不知所措,心情回復到剛才忐忑的振幅。望著前方搖晃著盪鞦韆,每一秒都可以順著鞦韆擺晃的速率來作範例。
「小茹住進來多久了?」我終於打破沉默,可眼光還放在前方。嗯?開口的第一個問題就有點爛有點尷尬,等會肯定語無倫次。
「一年多了吧。…那之後就開始不很正常。」他是指小茹自殺未遂的事情。「怎麼不告訴我?」我不知是什麼心態作祟,也許他當時開口,我想我會留下跟他一塊渡過難關,即使我已成了局外人也無所謂,即使…。
兩年前當時我和紹平知道小茹自殺的事,隨即趕到醫院去探視她。醫生說小茹似乎死意已決,喝了很多酒又吞掉半罐安眠藥,而最重的傷是手脕那到傷口長五公分深可見骨。紹平不等醫生說完就衝進小茹的急診病床前,傾下半身深深地抱住她許久不說話。後來小茹的爸媽北上來醫院,不知詳情地把紹平揍罵了一頓,紹平沒有反駁也任由小茹媽媽打罵,還想趕走他。紹平紅著眼堅定的眼神說:『我會照顧小茹的,請不要讓我離開她…拜託…』之後的好幾天,紹平每天都來陪昏迷的小茹說話,每天每天。
忽然思索起為什麼我要逃走的真正原因?是的,我知道了。紹平那時候的堅定眼神讓我想逃走,並不是因為他最後選擇小茹的關係。只是他那一眼彷彿就是告訴我跟他自己說『我們錯了』,然而我完全接收到這樣的情緒反應跟答案,我覺得自己錯得離譜。
小茹醒來後第一個要求跟我說話,而紹平也待在旁邊看著。她的眉頭微皺,撐著微弱的氣力說:『真的。我從沒要求在他身上得到什麼…,只是活著,…就得看你們在一塊,實在太痛苦了,我不要…。』我握著她的手說不出話來,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妳要好好地休養,…要很幸福,好不好?』她含淚微笑似的點點頭,不知道她能否明白我的退出我的輸。我起身後凝視和紹平好一會後,退到一邊。
紹平上前雙手緊握住小茹沒有說話,『呵,終於讓你正眼看著我…,這痛苦還真值得,不是嗎?』小茹慘白的臉和刺痛人的話都不再讓紹平覺得難堪,他什麼話都沒有說,輕輕地將唇貼在小茹的額頭上許久。我直愣愣注視著紹平給小茹彷彿承諾式的一吻,悄悄地退出病房。
此後,我沒有再出現這兩人的眼前。沒有任何恨意或不諒解,我有的只是遺憾。
這樣解釋我們三人之間的情況已經是最簡潔有力的敘述,有太多的複雜情況在我腦子裡不斷反覆重現,而我早已不願再憶起了。到底是誰對不起誰好像早已被時間吹蝕得差不多,不再重要了。
「只是再不想打擾妳,況且小茹…」我知道小茹看到我肯定反應超大。也好,不見我也好。我大概懂得紹平的顧慮,回頭給他一個肯定的點頭微笑。拉拉手中環抱著的背包,攤開雙手才發現汗水淋漓,我還真不知道自己有這麼緊張。
之後我們的對話一直在「下雪」,有點糟糕。為避免持續僵硬的氣氛,我起身往前院的方向慢慢散步走去,示意紹平也一塊走走。他起身和我並肩走著,我儘量說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來充場面,他一直沉默(應該有在聽吧?)。
在他幫身邊的患者撿起玩具時,忽然開口說:「…抱歉。」說畢,緩緩回頭看著我。這句「抱歉」太珍貴太多涵義,他要表達我都懂了。我對上他的眼睛時就再也鎮壓不住埋藏在心底的魔了,差一點我就失去控制地想緊緊抱住他。
原來我這麼思念他,原來我一直在探尋是否有和眼前這雙眼睛相同的靈魂,原來這就是我心底埋藏的惡魔,原來這就是…。
瞳孔微微放大,輕抓緊背包的背帶。我正努力壓抑自己衝動的情緒時,眼前一個人影忽然出現,啊,黃子捷?
Chapter 23
「花心」、「優柔寡斷」、「自以為是的善良」和「感情豐富」,這四者從人的體內產生激素時,在某個心裡層面上是類似的,只不過最後這四者選擇不同的成長方式罷了。或多或少,也都不是完全完整的「好人」。當然,「好人」的意思是指一般的道德評判之下的答案。而在我眼中沒有什麼好壞之標準,不知道這是否也造就我現在性格的關鍵?我不知道沒有答案的問題。
「妳進來這麼久,我…我以為妳…嗯?」跟我說的話還沒講完,黃子捷一眼就對上了我身邊的紹平點了點頭,像是在打招呼。
有一點反應不過來,紹平點頭微笑後看著我,這狀況實在很讓我頭痛。我想我沒立場要急著跟紹平解釋黃子捷的出現或身分,好像說啥也說不清,只會越描越黑;當然,我也沒立場急著跟黃子捷解釋紹平的身分或其他之類的事。天啊!才不到十秒鐘我的猶豫已經讓我棄械投降了,隨便吧…。
「你好,我叫黃子捷。小華的司機。她的摩托車被妖怪騎走了,她苦苦哀求我才載她來的啦~」嗯?非常驚訝黃子捷是這麼跟紹平介紹他自己的。像個大孩子般調皮的點頭,他的髮透著陽光向我照射有一種溫暖的貼心,不想讓我陷入兩難,玩笑話之中解除紹平的疑慮。但這一番話還懲罰似的佔了我的便宜,我無話可說地盯著他看,懷疑他到底怎麼想的?
「陳紹平,你好。」紹平簡略的介紹自己順勢向黃子捷伸手表示善意,雖然他一張臉總是酷酷的不愛說話,但很像他的作風。也許是因為看到紹平最真實的反應,我不禁嘴角也露出微笑。
還來不及說些什麼話,忽然聽到療養院裡頭有人在大喊大叫,我們的眼光都放在狂奔出來的中年婦女,是方才攙扶小茹的護士。
「怎麼了!」紹平緊張地抓著她,不過還沒等護士說話他就一個箭步衝進療養院的食堂裡去,小茹在那裡。見狀知道不妙,我跟黃子捷也跟進去看看能不能幫忙。
療養院的食堂約五六十坪,應該算是非常大的了。像軍教片中的長木桌椅,排列著整整齊齊。由於早飯時間已過,食堂裡的病患跟護士也是寥寥幾人,才一進門就看到大家面面向覷的模樣。而靠近前面類似講台的左前方,有個人影屈著身子縮在角落似乎在抽咽地喃喃自語。幾株盆栽翻倒,我們隨著前方的紹平一步步走近,看見木桌椅上被打翻的草莓蕃茄,以及地上踐踏成醬汁的橘紅色液體。
「血血…我流血了,我流血了。」小茹全身白衣服不規則地染成橘紅,不止臉連四肢都沾滿揉碎的蕃茄草莓,頭髮也亂了似的還在撥弄著,看到眼前的景象我幾乎要哭出來。
「小茹?…來,我是紹平。」紹平往前蹲在小茹前方輕輕地伸出手想握住她的手,而小茹像驚嚇似的亂抓想逃跑,認不得人。
照料她的護士邊急忙跑到右側想堵住小茹的去路邊不斷地解說剛才發生的狀況。說是方才吃藥的時候,小茹還乖乖的,是隔壁的病患拿蕃茄草莓水果在邊吃邊玩,不小心捏碎一顆草莓後覺得好玩,又不斷捏碎其他顆草莓或蕃茄越來越興奮地,小茹看見了就上前把疵牙裂嘴那人推開,而手上沾到的汁液時便驚慌地揮翻水果籃跌坐在地上,不斷大叫流血了。
我跟黃子捷聽得很清楚,但我看紹平是半點都沒聽進去。他眼裡就只盯著小茹的一舉一動,我猜他是痛苦的。也許是急了還是怎麼著,紹平一把抱住亂抓亂揮拳的小茹,緊緊地抱住。眼睜睜看小茹在他的臉上留下幾道清楚的抓痕,他眉頭略皺卻輕輕撫拍小茹的背,用溫柔的聲音說:「那不是血啊!好了好了,沒事了。…乖,沒事了。」
「紹平,紹平…」小茹像是清醒地知道緊抱自己的就是紹平一樣(但我看她的樣子不像是清醒的),不斷喊著,最後聲音越來越小,被安撫下來了。
我是震撼的,這會才發現我們都已經不是兩年前的自己,什麼都不一樣了。這一次看見過往的一切都變質起化學作用了,似乎只能好好揮手說再見,啥也不能做。既然錯過就不能回頭,我已經走得好遠了啊…。
黃子捷將雙手輕搭在我的肩頭上像是在安撫我的情緒,不解地回頭仰望他沉默的溫柔淺笑,再看看自己的雙臂,才發現原來我一直在發抖。讓我發抖的是紹平跟小茹的世界早已遠超過我的想像。沉默卻滿是善良心思的紹平,不可能抽身離開小茹的,而我早就不在紹平的眼中了。我同情小茹,非常同情。沒有任何忌妒之心,對於一個愛得發狂的人,我是絕對敬佩的。至少我就沒有這麼大的勇氣去愛,我很容易放棄,非常容易…。
紹平安撫小茹睡午覺,還請護士照料她之後,送我和黃子捷到療養院門口。「你們先聊一會,我把車開過來。」黃子捷說著便先到外頭去,留下被折騰好一會的紹平和我。
也許是方才的情景讓我的原有的情愫全蒸發了,我看場面會持續「下雪」,沉默好久。但我還是忍不住伸手輕碰他臉上被抓傷的痕跡,他定定的看著我沒有說話。這也許是最後一次也不一定,我想好好地看看他,想好好跟他道別。我心底的惡魔還沒有死,惡魔只是被小茹暫時擊退了。趁著現在的自己還活在道德規範之下,我會逼自己全然退出,如同兩年前一樣。
紹平在想什麼?我不再知道,因為我已經知道自己的弱點,於是不再直視他那雙會說故事的眼睛。傷口泛出血就盯著傷口,這樣我會記得還有小茹的存在。馬的!什麼嘛~我現在還不是在壓抑自己情緒跟衝動,以免自己做出踰矩的事情來,嘖。
嗯?還來不及反應…才要抬頭時,紹平就將我擁入懷中。沒有掙扎地閉上眼睛忍住淚水,我輕輕抱著這個不多話的昔日戀人。不知道這一抱是花了我多久的力氣,平常光是支撐我那顆搖搖欲墬的心就很不容易了。我輕輕和分開紹平,有點淚眼迷濛地抬頭望他,然後用力地笑著想告訴他我會很好,卻啥也說不出來就只能非常努力地微笑著,他懂我的意思。
「妳很堅強,…小茹不能沒有我。」紹平緩緩地說了這肯定句,忽然讓我想起阿問那晚對我的評語也是『妳很堅強』。真巧,此時我看著紹平的時候,忽然把阿問的影子也一塊疊上去了,下意識地莫名的苦笑卻也獲得紹平的微笑當作報償。又是一個善良的天使用不怎麼高明的手段告訴人們,天使懂得人類。
「呵,…那再見了。」我想我已經沒有任何遺憾,如果惡魔再甦醒,我會把祂再打昏的,不清醒的惡魔不能使壞。紹平在我身後看我離去,而我不打算再回頭,因為「回頭」這個動作很沒種。當我勇敢不再留戀地回身往方向大門走去,才看見深靛色的奧迪隔著欄杆鐵門早已經停在外頭。
不知道黃子捷是什麼時候把車停在外頭的,怎麼沒有搖下車窗叫我…。
Chapter 24
我不知道一個轉身能忘掉多少往事能捨去多少身影,即使知道胸口隱隱作痛,也要勇敢。如果一個擁抱是對我感到抱歉的補償,即使那刺會貫穿我的心臟讓我死去,我仍會緊緊抱住。悄悄地回身時,眼前轉移的景色像是被設定了慢動作,我和你就到這裡為止了…,到此為止。
紹平在身後目送我離去,他應該是雙手插在口袋裡,雙肩微挺,還有一往如昔的深鎖眉頭。可是我沒有回頭去證實,一切就讓臆測成全了我的想像。離開療養院,說不上自己是得到解脫還是又陷入泥沼之中了。解開兩年前的結卻深怕這胸口的悶是新繫的結,分明就是為難我這手拙的笨蛋。
…嗯,打從一坐進黃子捷的車後,他除了給我一個微笑也沒有再說話。從他開車的時速及方式沒有特別加快或亂超車之類的,平平穩穩的很舒適,沒有特別的不高興或心情不好的反應。我曾說過自己不是很了解黃子捷這個人,除了覺得他在某一程度上相似於我而已。他的喜怒哀樂控制得非常好,倒不是平淡地像杯白開水那樣無趣沒表情,應該說我沒有看過他大悲大怒大哀的情緒,莫名好奇。
「幹嘛~愛上我啦?…又直盯著我瞧,妳是想害我撞車啊?」他眼角餘光掃到我望著他想事情的模樣,害我忽然驚醒。又來這句油嘴滑舌的噁心話,把之前對他的一點點好印象全摧毀殆盡。
「神經!…沒啦,想謝謝你罷了,載我來。」我清清腦子後應了他一句,隨即回頭看窗外的風景。只聽到他呵呵笑了一聲,聲音很好聽,讓看著窗外的我也泛起微笑…。
天氣好得不得了,我沒有注意黃子捷把車開上山去晃晃了。搖下車窗,我享受迎面而來的山風水氣,很舒服。「剛才來的時候有經過這條路嗎?」我回頭喜孜孜地問。
「沒有啊,帶妳去呼吸新鮮空氣。」說畢他把方向盤一轉,車便轉上了個坡去,像是自己家開的路一樣的熟悉,真不知道這個黃子捷在想什麼?是不是整天趴趴走啊?無所謂,反正正想好好整理心情,隨他去吧。
車子在小山路裡穿梭大概五分鐘之後,豁然開朗。我的眼睛沒有看錯吧?眼前大約有一百坪(我不會算坪數,總之很大)的地,分成三大塊全都種滿了花。黃子捷把車停在一間三合院的門口,笑著示意要我下車去看看。亂興奮一把的我推開了車門就跑到花海中央去感受百花在身邊齊放的滋味,超棒的。
「喂~別又摔下去了~」黃子捷下車後倚在車尾巴邊笑著對我喊。我向他扮個鬼臉,哪有這麼衰啊~不知道該說我容易滿足或是容易轉移注意力,剛才的壞心情被我先擱到一邊去納涼了。
左邊種滿雛菊,右邊全都是黃玫瑰,而身後一大片白百合花,好美。…我回身仔細注視這片白百合花海,想起幾個月前的那個夜晚,阿問捧著白色百合花降落在我的世界,尋找他失去蹤跡的天使。白色百合花,阿問捧著的是象徵若蘭的白色百合花嗎?美如天仙的是若蘭飄忽不定的笑容,阿問深深為她吸引。白色百合是純潔的神聖的天使代言人…。我呢?屬於我的花是什麼?
想得正出神有人拍我的肩膀,又沉浸在迷惘狀態下的我看著附有阿問跟若蘭的白百合花海,輕輕回頭。黃子捷嘴角笑著捧上一大把黃玫瑰給我,讓我驚訝地注視著他,忽然非常想哭。「美吧,送妳。」溫柔傻氣的笑容讓我整個心都暖烘烘地,我抑制想哭的情緒把黃玫瑰捧在懷中,我跟黃子捷相視而笑。
「啊?這花是不能隨便亂摘的吧,被人發現怎麼辦啊?」忽然緊張起我們擅自進入別人的領地,還隨意摘折花海主人的花。
黃子捷才忽然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開始賊頭賊腦地左顧右盼的三合院望去說:「喔!那還不快走!」啊!我一手幾乎捧不住滿懷的黃玫瑰一手被黃子捷抓著跑向車子那邊。
真糟糕!雖然是在做壞事,可是我卻一股興奮刺激感全湧上心頭,都把亂折花的罪惡感都掃光光了。呵呵,好好玩喔。…啊,黃子捷不能跑太激烈吧?我用力扯住他的手不要他再跑。這一扯,他停了,花也全散落在地上。一剎那我們之間彷彿讓空間止住1.53秒又似乎在萌生些什麼莫名其妙的情愫,他回身定定望著我,而我嚐到他眼神中一絲的落寞,隨即消失。
「你你…不是不能跑嗎?」我氣喘唏噓地問他,才問就看到他的臉色又是一陣蒼白。他微微地揚起笑容,然後蹲下一枝枝撿拾起黃玫瑰,我也趕緊蹲下幫忙撿:「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特意送我的黃玫瑰。
「黃玫瑰,很像妳。妳有沒有覺得?」嗯?他天外飛來一筆地說出這句話,讓我愣了好一會。他收拾起整把黃玫瑰再遞給我,看我一臉傻樣他又說:「呵,我自己覺得啦!有著陽光般的憂鬱,很矛盾,很像妳。」這是什麼怪句子?陽光般的憂鬱?這小子是發神經啊?不過他是說對了我沒錯,不得不佩服他對我有驚人的觀察力,老實說我害怕被他看穿,可這下真讓我啞口無言了。
當沉默圍繞在我們之間,身後忽然有人出聲:「是誰在那邊?」天啊,花海的主人出現了啊!被抓包了啦!我輕輕轉身面對從三合院走出來的人,準備被大罵一頓。那人越走越近,是一個穿著碎花布料衣服的老婆婆。黃子捷在身邊站著沒有出聲我沒抬頭看他的表情是不是嚇呆了,老婆婆走近時忽然眼睛為之一亮的樣子喊著:「子捷?真的是你啊?我的寶貝…」咦?還來不及反應黃子捷就一步上前抱緊的老婆婆。
「外婆!我好想您喔~」原來這片花海的主人是他外婆的,剛才還故意騙我,真是的。。他抱著外婆時臉是向在我這邊,有一種疼惜在他眉宇間緩緩散開,他瞇著眼睛也似乎在感受外婆的關愛,像個小孩般的依偎。
一陣寒喧,他外婆親切地直邀我一塊進去三合院裡坐坐,她老人家把我當作黃子捷的女朋友,解釋都解不清楚只好由她老人家去了,是個和藹可親的老婆婆。黃子捷的外公上市區去送花去了,他們倆老因為退休就愛種花欣賞,還把種的花分送給附近的幼稚園跟一些老朋友家裡去,真特別。
「我來泡茶給你們喝…。」她拖著有點遲緩的身子想進廚房去,黃子捷趕忙扶她坐回位子上說:「外婆,我來泡就好了啦,您坐著吧。」外婆吃吃地笑著看著黃子捷的身影進入廚房,我想外婆一定很疼愛他吧。
「呵呵,子捷就拜託妳照顧他了。」外婆緩緩把手伸過來握住我的手說,害我一下子不知道怎麼辦:「您別這麼說啦,呵」。
「…他從小就受苦,身子不好進出醫院好幾回,這孩子從小心地就善良的…,特別會照顧些身體跟他從前一樣不好的人,…他現在可好多了呢。」原來黃子捷是看我一身病痛才這麼照顧我的喔,嗯?外婆不知道黃子捷現在身體狀況也挺糟的嗎?剛才的臉色也不太好。
「外婆在說我什麼壞話啊?呵呵。」黃子捷一邊笑著一邊用托盤端出三杯熱茶。忽然之間,我覺得黃子捷很可憐,應該說他並沒有表面上這麼玩世不恭,似乎隱瞞些什麼在那張溫柔的面皮之下。
在他外婆家待了約一小時便揮別和藹的外婆,而那滿懷的黃玫瑰就這麼送給我了。整天的心情起伏很大,有太多隨著呼吸存在就不斷冒出的驚喜泡泡在我身邊刺激腦細胞。紹平‧小茹‧阿問‧若蘭,還有黃子捷,在我的腦袋裡不斷來來去去著,移不開視線。
如黃子捷說的一樣,我是矛盾的。注視著滿滿的黃玫瑰,思索著與黃玫瑰之間的相似之處。我竟跌入可能是黃子捷隨口胡謅的陷阱之中,這真的是很莫名其妙,不是嗎?黃子捷輕轉開他的音響,是單飛後品冠的新專輯「疼你的責任」。品冠的嗓音讓人覺得特別舒服,不特尖也不粗的味道,好像把感情全塞進歌裡面去了。
車子進入后街轉進巷子停在山櫻樹下,黃子捷為捧著滿滿黃玫瑰的我開門,「我回去了,你要找怡君嗎?」回到宿舍大樓前才又想起黃子捷的家室,怡君。莫名的罪惡感又湧上,所以問得也有點心虛。
黃子捷笑著搖搖頭說:「快回去吧,我看妳進去就走了。」舉了舉手中的黃玫瑰示意我的感謝,他仍然笑著。
掏出鑰匙想開鐵門進去卻被一股力量往外推出去,一個重心不穩手中的黃玫瑰又散落一地,我又愣住了。「我的花!」這時,若蘭衝出門外一腳就踩壞了好幾朵黃玫瑰,而隨後跟出來的阿問也沒注意就踩下去,忽然一陣心疼。我蹲下來撿拾花朵,好像自己也被踏扁的感覺。想望去山櫻樹下的黃子捷,沒想到一抬頭就看見他的溫柔,忽然覺得很對不起他。
我邊收拾邊回頭看若蘭跟阿問發生什麼事?他們根本沒時間發現我的花被他們踩壞,也許他們根本不知道有撞到人?一台黑色跑車(好像是上次球場邊見到的那輛)從巷子另一頭駛進來,我跟黃子捷收拾好也待在一邊看著。
「若蘭!妳要去哪裡!別上那傢伙的車!」我第一次聽到阿問用這麼大的聲音吼著,有點驚訝。「…哼,用不著你管!臭阿問!」若蘭像是賭氣似地上了黑色跑車,便從我跟黃子捷身邊呼嘯而過,留下阿問一個人站在原地。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呢?盯著阿問看了好一會沒有說話,我想他的天使又不見了。我看見阿問拳頭緊握眉頭深鎖,風一吹他的髮飄搖不定,他的表情又恢復平常我認識的阿問,原來他的憂鬱不是天生的,是若蘭給予的。
那晚的深情憂鬱是若蘭不經意給的,阿問是痛苦的,卻深深吸引住我的視線,真可笑…。
Chapter 25
人有很多面,快樂的痛苦的憤怒的不可收拾的,這似乎可以拿來分析一番。我老是很「自以為是」,自以為阿問代表憂鬱沉穩,自以為若蘭就是嬌媚純善,更自以為黃子捷象徵玩世不恭的輕浮男孩。太多的主觀模糊了我判斷力,即便是如此,我卻依然用那八股的先入為主的頑固腦袋運作著,錯了也不打算回頭。仍抱一絲希望,這其中也許還有些什麼對的事情吧,我想。
愣愣地望著佇立在前方的阿問竟一步也上前不了,即使上前喊他又如何呢?問他天使跟惡魔跑了嗎?還是該暗自竊喜他失去調皮的天使,而我有機會從中竄出呢?真可笑,我一點也不開心,真的不。
阿問像掉了三魂六魄似的無視於我和黃子捷的存在,低頭從我們之間身邊進去宿舍裡,若蘭會回來嗎?什麼時候會回來?沒人有答案。宿舍的長廊沒有陽光的照射,阿問的背影更顯得落寞。
「妳的帥哥常常被女生欺負喔?」黃子捷靠著鐵門側頭去看走遠的阿問,滿臉疑惑地問我。喔,也難怪,黃子捷第一次看到阿問被若蘭賞巴掌,第二次又目擊阿問被戴綠帽。「呵,妳怎麼讓他被人欺負啊~」他的嘴角微揚眉毛上挑,又近乎幸災樂禍的模樣,我不知哪來的情緒突然湧上。
「什麼我的?他叫阿問啦。」不悅這個稱呼,白他一眼。雖然我對黃子捷任何遐想都沒有,卻不得不質疑他心底在想什麼?若有似無情愫在我快要相信之時,到此全都灰飛湮滅,因為看到他一臉理所當然的稱呼阿問為「妳的帥哥」,一點也沒有醋意。果然就如他外婆說的,他只是恰巧喜歡照顧身體爛到不行的人,又恰巧看到生病的我拖著病懨懨的背影不忍心丟下,更恰巧女朋友在這住就順便心疼似地照顧起來了,反正是「恰巧‧順便」。
忽然不想跟他吵嘴,這回不等他那張壞極了的利嘴回頂,便沒好氣地別過頭去望著已空無一人的長廊不說話也不看他的表情。…心情很差,不知道是看到阿問遭逢爛事讓我心疼,還是黃子應含糊不清捉摸不定的反應讓我很索然,幾乎沒有分寸了。
馬的咧~根本不關我的事!兩位都是有天仙美眷的「已婚」人士,我不要成為第三者啊!得趕快離開才行,到時怡君不知道從哪冒出來海扁我一頓,那我可慘了。
「我要上去了,你要去找怡君嗎?不找,就掰掰了。」捧著他送的黃玫瑰我忽然覺得自己快要跌入某人的陷阱去了,無所謂,懸崖勒馬我最會。我想黃子捷是最會察言觀色的傢伙,他雙手插在口袋輕輕傾身在我耳邊說:「別氣,我走了。」便替我關上鐵門走了,溫熱氣氛在耳際徘徊許久,害我愣住動彈不得好一會。
雖然他始終沒有說什麼嘔氣或不悅的話,但當鐵門要帶上,我跟他之間剩下裂縫邊的空間時,我能感覺到他回頭時的眉頭是深鎖的…。呵,我聳聳肩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多半來自莫名的第六感。
甩甩頭不再想,我捧著滿滿的黃玫瑰(還真的很重)肩頭掛著背包,很帶種地沒有搭電梯上去,嘖,真受不了我自己。…好吧,我承認自己下意識想故意經過三樓看看阿問的情形,即使只是看看門邊鞋櫃上阿問的球鞋是否完好整齊地被擺放著也好。
雖然這麼多的鞋子在炫耀他們樣式的亮麗昂貴,我只注意阿問那雙有點歷史的球鞋。它被擺在鞋櫃最左邊的位置,安安靜靜地在休息著。阿問在做什麼呢?在若蘭的房裡沒有事情吧?…嗯,算了。我筆直僵硬地轉身按了電梯坐上去,突然覺得不該讓自己的思緒亂飄。
今天的腦袋在某種程度上好似被炸開般,不受控制。心底被深埋的魔似乎再也無法封印了一般,想要竄出卻被我的理智壓抑下來。著實讓我打個冷顫,我不想再重倒覆轍。想起縮在角落邊的小茹,想起活在悔恨自責中的紹平,想起兩年前不顧一切接受紹平還自以為幸福的自己,嚇得我幾乎一回房就坐在電腦前猛做我的畢業製作,把腦子裡的情情愛愛全轉換成畢業總審的日期跟指導老師的叮嚀教誨。呼~踏實多了,至少這是我現在唯一能掌控的事。超出控制的事情越想越煩,讓人不知所措…。
之後的一個星期,我沒有看到若蘭回來卻也沒有看到阿問出門或離開,…不過我好像又生病了。阿忠打電話來說晚上六點要去吳宇凡家(阿忠跟吳宇凡一起住)開畢製的會,我下午約兩點多就開始發燒了。
非常地無力地爬到床去躺著,我想可能因為洩兩天的肚子跟無法吃飯有關係。窩在棉被裡也無法停止發冷的身體和絞痛的胃,我幾乎要投降了,「快快睡著吧。」不斷地自我催眠。
被腸胃搞到睡不著的我趕在六點十五分步履闌珊地走到吳宇凡家去,會開到一半就直打哆嗦,大哥怡芳阿中外加吳宇凡都推著我要去看醫生。也許是真的太不舒服了,我竟然敢坐吳宇凡的車去看病,全世界都知道他騎摩托車的技術有多差。…現在想起來搞不好是因為燒得厲害,當時可能是抱著豁出去撞死也省得受折磨的心態上他的車也不一定。又更慘的是星期天診所都沒有開,結果是發著燒還坐了一趟驚險列車之旅。
不想在外頭吹風就叫吳宇凡先載我回家去休息,吳宇凡一臉「真的可以嗎?」的表情讓人很發笑,我直說沒關係就上樓去了。不舒服的時候連坐電梯都會感覺暈車,我想吐。幾乎是用爬的到床上去癱著的,喔…誰來救救我啊~才這麼一想電話就作響,我翻動著難受的身子側身接電話。
「…喂?」游離的氣絲岔出來一點回應,「妳老媽我啦~在睡覺啊?」這下我可沒辦法正襟危坐好了,我像一灘爛泥平躺在床上只能用「嗯嗯」來回答老媽的話。
「發燒了?還不去看醫生,快叫人載妳去急診啊?梅芬咧?」老媽最擔心的就是我不中用的爛身體,不時有細菌病毒冒出來打招呼。我連聲說好,其實根本就懶得爬起來求救,也許,睡一覺起來會好點…,也許。
「要記得喔,我等會再打來喔!快去!」老媽擔心的叮嚀現在全都被體內的病毒淹沒了,我繼續癱著不動。
痛苦地不知道在床上翻來覆去多久。「鈴─」門鈴響了,我遲疑半天不想走動想假裝不在家。什麼時候不好來找我,偏選最慘的時候。…還是爬起來去開門好了,不過心想要是些奇奇怪怪的人就開扁,生病的我沒有理智可言。開門前掃過衣櫥前的鏡子臉頰被燒得紅通通,眼皮沉重地看不清楚。
「我泡了杯熱奶茶,拿上來給妳喝。」嗯?我是燒昏頭嗎?眼前的人是阿問嗎?他端著一只冒著濃郁香醇的熱奶茶,還附贈一枚溫暖的笑容。
「阿問…熱奶茶?」這時候發現到自己腦子都不清醒,連阿問的笑容都抵擋不了病毒的力量,我努力揚起嘴角想表示謝意卻使不出力。阿問看我不對勁便把熱奶茶放到鞋櫃上的小台子上,趕緊扶住發昏的我進到房間裡。
還走不到幾步路,眼前一陣黑就再看不見阿問了。聽得見聲音卻無法開口說話,什麼看不見只能感覺身邊的氣息。昏到的滋味我曾嚐過一次,害怕得不得了。這該不會就叫昏倒吧?
我聽到阿問在喊我,很想回答卻無法說話。後來我聽到房東跟房東太太的聲音,隨即又感覺到有人把我抱起來。天啊!我是不是病得不輕?這下可能又要到醫院去挨針管了…。學過護理的房東太太叫人把我放在床上,把我的雙腳略略提高十公分,沒想到一下子就能看到眼前的人事物了。
大家趕緊要送我去醫院掛急診,阿問為我蓋上厚外套又一把我抱起往外面走去。眼皮重得幾乎撐不開,我覺得好脆弱好想哭,當我才這麼想著時候,眼淚早就先一步奪框而出了,真慘。
阿問抱我放在車子的後座(應該是房東的車吧)之後他也一塊進來,把我靠在他的懷中輕拍著我的背,阿問輕聲溫柔地說:「別哭別哭,有我在。…醫院一會就到了。」
不知怎麼地聽著阿問的聲音,我安心地閉上眼睛,慢慢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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