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回到家，疲倦的脫了鞋，換了衣服。我再度坐到電腦前面。
打開電腦，熟悉得叫出該趕的稿子，然後茫然的看著那刺眼的白。
十一點四十五，我關掉了沒動到半個字的稿子，打開了新文件。寫下了這樣的標題：
半夜三點，你想我嗎？
其實，我知道我不該開新稿子的，先別說月底該交的稿子我連一半都還沒寫完；光那些我寫了一半就沒下文的斷頭文章，就夠我寫個兩年寫不完了。
我喜歡寫稿子，卻也在同時，我討厭寫稿子的我。
感覺，我在說謊。
漫天擴地的大謊。
對於愛情，我嗤之以鼻；而在文章裡頭，我寫的，諷刺的，是愛情。
在拼命抬高愛情的同時，我卻又那麼的看輕他。
我討厭這樣的自己。
而最無奈的是，即使，多麼輕視愛情，我卻還是在他的力量下，無聲的屈服。
瞪著空白的螢幕幾分鐘後，我起身到了樓下煮了一點麵，邊吃邊看著沒營養的電視節目。拖了拖，混了混，我回到電腦前面。盯著那電腦，又過了幾乎半小時之久，我終於還是拿起電話，吵人清夢去。
電話響了兩聲，就被另一頭的人接起了。
『哈囉？』
小馬的聲音聽起來像被卡車輾過，但是我並不在乎，一直得，我是個任性的女人。
「小馬？是我。」
『哦，姑奶奶。我的媽阿，現在幾點了？』
小馬無力的呻吟著。
「一點半。」
『天嗄。』
小馬慘叫聲不斷。
「小馬，我好煩。」
『洛心大姑奶奶，怎麼了？』
「我、好、煩、哪－－－－－－－」完全故不得現在是半夜一點，我對著話筒大吼。
而那頭的小馬，似乎被我嚇了一跳，沉默了接近一分鐘，才調整聲音的說：
『妳在做什麼？』
「我在想稿子。」我誠實的回答。
『那篇？關於一個笨女人的那篇嗎？』
我對著話筒搖搖頭。「不是，笨女人煩死了。我寫了新稿子。」
然後，我明顯的聽到小馬一陣無力的呻吟聲。
『妳不是應該要趕稿嗎？』他沒力的問著。
「照理說應該是，可是，我沒心情。」
『沒心情？沒心情就睡覺去。唉，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小馬，我很想寫。可是寫不出來。我很煩，可是又不知道自己煩什麼。」
小馬又沉默了幾分鐘，才緩緩開口：
『給我二十分鐘。』
「做什麼？」
『反正就給我二十分鐘。等等我在打給妳。』
話說完，電話那頭傳來嗶的斷訓聲音。
我乾瞪了電話幾秒鐘，才不甘願的放下它，把視線又條回螢幕上。
然後，依然是一片空白。
緩緩的，我想起他來。
我記得，有一篇稿子是這樣開頭的。
也許，是因為我還年輕，不懂愛，所以，我只能淡淡的說：
我曾經喜歡過一個人…
我隱約記得，我是這樣寫的。
其實，這篇故事，我已經完全不想寫了。
因為，我發現沒有寫的必要。因為，短短這兩句話，我已經交代了我想說的話。
因為我還年輕，不懂愛…
是這樣的，所以，我才總是一笑置之。對於喜歡的，愛慕的，我從來沒有積極去追求過。因為，我總是告訴自己：我不懂愛。
那只是一個過渡期的心情變種。
我總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而其實，我也不知道，究竟，到了什麼年歲，怎樣的經歷，我才能鼓足自信的大聲說：
我，懂愛。
我，愛你。
因為，我不懂；以上的，我都不懂。
所以，我總是只能淡淡的一笑，清清的流淚，然後安慰的告訴自己：
沒關係，我只是，喜歡他。
而是否真的沒有關係？
誰又知道。
想著，想著，電話響起來了。
「喂。」
『好了，洛心，妳下樓。』小馬的聲音已經回覆正常。
「下樓？下樓做什麼？」
『我在妳家門外，穿個外套，出來吧。』
我楞了三秒鐘。才嗯了一聲，隨便抓了外套，連電燈都懶得關，就下了樓。
開了門，小馬白色的房車果然在漆黑的路旁等我。
開了車門，五月的天氣不算冷，小馬還是細心的開了暖氣。
『想去哪？』車中沒有燈，只有小馬明亮的眼睛。
「看星星吧。」我拉低椅背，舒服的窩了起來。
『毛毯拿去蓋著。』小馬伸手抓了後車座上的毛毯，蓋到我身上。
小馬放掉了手剎車，打個方向燈，緩緩的啟動了車子。
小馬車上，放著熊天平的國語歌曲。
小馬和一班男孩子不一樣，在這改車改的兇，裝飾車裝飾的比女生還要花枝招展的時代裡，他的車還是樸素的。沒有藍色螢光棒，也沒有會隨著音樂起伏的ＣＤ畫面。
而，音響，也是開的普普通通聲響，不會像其他人一樣，震耳欲聾的大音效。
也許，他知道我累了。
或也許，他也累了。
ＣＤ撥著是熊天平的我都在乎。
老老的旋律響起，我皺了眉。
他，以前的車子上也都放著這些音樂。
而那時候的我，並沒有多注意那音樂，因為我的視線，在他身上。
我喜歡他。
一直喜歡。
但是，由於我不懂愛。
因此，即使到了現在，我還是只能淡淡的笑著說：
我曾經喜歡過一個人。
曾經…
『什麼時候要辭去那邊的工作？』
小馬把車子開上了平時擁擠的要命，現在卻空無一人的主要幹道，然後突然轉頭問我。
「這個月底吧。」我淡淡的回答。
『機票買了沒？』
「買了。」我幾乎是用鼻音回答的。
『什麼時候回來？』
「不回來了。」我這樣回答的，真實性有多少，我自己不知道。
小馬又習慣性的沉默了一陣子，才平穩的開口：
「妳知道的，如果妳不回來，我一定會追回台灣。」
換我沉默，過了好久，直到小馬的車子又駛過三個紅燈，我才緩緩的說：
「你很傻。」
小馬低低的笑了，笑聲止住後，他說：
「妳也是，不是嗎？」
我沒有回答。
對於感情，我從來不覺得我執著過。
我傻不傻？
我沒有給過我自己肯定的答案。
是這樣的。在寫小說的同時，我發現了愛情的美好，卻也更退縮了。因為，我寫的美，因此，我無法肯定，我的愛情是否會像那樣。
愛情究竟是什麼？
真的，不要問我。
因為，我真的不懂。一點都不懂。又或許說，因為懂太多了，所以我迷糊了。
小馬開著車子，轉進了山路，又轉了兩個彎，到達一處平地。這個地方，可以看夜景，更可以看星星。
我常說，這是卡加利最美的地方。
小馬卻不認同。
「那你覺得哪裡最美？」
我曾經那樣問過他。
他只是笑，沒有回答。
在車內，小馬打開了天窗，照樣的把椅背拉到和我一樣的低度，躺了下來。兩手稱在腦勺後頭。
卡加利的市區，即使在半夜兩點，還是光亮一片。
今晚有霧，市區在霧裡，顯的如幻。
我瞇著眼睛，看著那片昇華。
「小馬，告訴我，什麼是愛情。」
小馬稍微側了頭，看著我：
『妳寫的是愛情小說，連妳也不知道？』
「我知道，也不知道。所以很煩，很煩。」
『其實，我也不知道什麼是愛。大概被妳影響了。最簡單的三個字，我愛妳，我都覺得不實際起來。』
「小馬，人生，好長，好累，對不對？」
小馬又笑了起來：
『剛剛還說到愛情，怎麼一換個口氣又討論到人生了？』
「小馬，我覺得好累。明明，我還不到二十歲。剛剛認識了這世界，為什麼，我卻覺得退縮了。你知道嗎，我這些個月，一直回想以前，一直想著小時候的快樂。真的，彷彿只要有一塊糖，就像的到全世界一般。幸福，曾經是那麼簡單。」
我喃喃自語著，也不管小馬聽懂了沒。
是的。
我感嘆著人生。
忙著，茫著，就這樣過了幾十年秋冬。
小時後曾經隨手可得的幸福，在什麼時候，變的如此艱難？
很累…
害怕了。
對於著各際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我承認，我害怕了。
『其實，這代表，妳長大了。』
小馬突然說。
我楞了一下，下意識的微起嘴角。
長大了…
曾經，這句話，代表多少小孩子的心願。
哥哥爸爸真偉大，為民保國家…
家事不用你牽掛，只要我長大
只要我長大…
一首熟悉兒歌突然想起。
只要我長大。
只要我長大。
那熟悉的稚嫩聲音，在我腦海裡轉著。
只要我長大。
曾經，這是多麼大的願望，多麼崇拜的光景。
如今，我卻不知道…我是否，願意長大…
「小馬……」我無意識的叫著他。
小馬摸摸我的頭髮，開口道：
『知道為什麼我反對妳寫小說嗎？因為，妳心本來就很細。我怕，妳寫著寫著，懂太多了，看透太多了，然後失去了所謂的熱誠，對於人生的熱誠。我也怕，有天，妳會逼瘋妳自己。妳把自己看的太透徹，把世界看的太悲哀了。』
我搖搖頭。「小馬，我喜歡寫小說。單純的喜歡，沒有小說，我才會瘋掉。」
『那很好阿。妳找到了興趣。其實，長大就是這麼回事。像蝴蝶一樣，長翅膀前，總是要掙扎一翻的。妳只是在脫變而已，也許害怕，也許退縮。只是過渡期而已。等這段期間過了，我相信，妳會是隻最美的蝴蝶。』
「小馬…我覺得搞不好你也適合寫小說。」
『哈。笨蛋，這些話都是妳跟我說的，我只是換句話說而已。』
我沉默。
這些話，並不是我說的。
是某人說的。
『洛心，別一臉苦瓜。開玩笑，妳現在可是洛心姐姐耶！很多小女生都崇拜妳囉。妳可要做個好模範。』
我扁嘴：「早在國小一年級，我就沒當過模範生了。」
『呵呵，總之，洛心姐姐。妳可要加油。』
不知道怎麼了，我突然眼睛一酸，眼淚掉了下來，啞聲說：
「我寧可當洛心妹妹。」
『傻瓜。每個人都有當姐姐的時候，妳當過妹妹，崇拜過別人。而現在，該是妳當起姐姐的時候了。』
我還是搖搖頭：
「我連自己都不會照顧，怎麼當別人的表模？」
『妳的故事呀。』小馬拿張衛生只給我，『妳的故事和脫線的妳，是差十萬八千里的。透過妳的故事，妳可以傳出些什麼，不是嗎？』
「我寫的只不過是白濫愛情小說。」
『有些是，有些不是。別忘了，我一直在看妳的故事。有些，我看得出來妳真的用了心。而不管是否愛情故事，妳總是表達著些妳想說的話。不只是愛情。』
「小馬…」
『嗯？』
「你什麼時候也變的這麼會說話？」
小馬笑了一笑：
『洛心姐姐教的呀。』
他怪理怪氣的樣子，讓我扯出一個微笑。
但是，眼淚卻還是沒有停止。
也許，今晚，我真的累了。
很累，很累，很累了…
「好煩啊…」
『看星星吧。』小馬起身，出了車外。
我也跟著開車門，馬上一股強風迎面吹了過來。
小馬抬頭看著滿天星斗；我也隨著他仰頭。
滿天的星星，讓我眼花。天空是無邊的，也許因為這樣，它似乎在無形間吸收了我的煩悶。原本遇鬱悶的心情，稍微開朗了一點。
星星戀著月亮，在千古的永恆裡，無聲的守候著。
我忘記是在哪看到這段話，只覺得，很刻骨銘心。
我一直相信，只有死亡才是永恆。
眼淚沒有停過，還是撲蘇撲蘇的掉。過了很久，我凍幾乎都不能感覺到手指，「小馬，人死後，是不是會變成星星。」
『妳寫小說的，怎麼問我？應該問妳吧？』小馬低頭看了我一眼，問著。
「我不知道。對於死亡，我不知道那是個怎樣的形式。」
『那就當作星星吧。不然，千億萬個星星從哪來？』
「小馬……」我抬頭看了一眼星，低頭，悶聲問：「如果是星。那你覺得，他是哪一顆？」
小馬不語。
過了一會，他突然摸了摸我的頭，笑著說：『一定是最亮的那一顆。』
「怎麼說？」我抬頭。
『因為，他曾經是最燦爛的，所以，我相信最燦爛的星，也一定是他。』
小馬說著，我卻哭的越兇了。
最後，我所幸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把心中的不滿、壓力全部發洩出來。
什麼都好。
寫稿也好，學業也好，經濟也好，友誼也好。
什麼都好…
我真的好累了。
稿子，生活，親情，愛情。
好累。
而長大，是不是就是這樣？
很累很累，然後等到不累了，或是麻痺了的那一天，是不是，就是長大了？
長大，是不是就是這回事？
我，還是無法確定。
因為，我正在長大…
正在…
『看星星吧。』小馬蹲下來，拍拍我的背。
「嗯，看星星吧…」我抬頭，淚眼朦朧的看了一眼星空。
「人生，是不是就是這樣？該走的，都會走。而留下來的，只能追思。」
小馬嘆氣：
『好像就是這麼一回事。』
「小馬。你想他嗎？」
小馬抬眼看我，『很想。』
「我…我…我也…也是。」
我抽抽噎噎的說著。
『我知道。』小馬用力一拉，把他得肩膀借給我。
滿天星斗，西風吹。
我無助的哭著。
看星星吧。
追思也好，解壓也好；哭泣也好，歡樂也罷。
看星星吧。
人生，就是這樣…
這樣…
－－全文完－－
PS.（這一個故事大家可能看的滿頭霧水。其實，他可以算是夏飄雪的外傳:)，至於什麼是夏飄雪。
等故事寫完，大家就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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