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過淑卿,如果一個男孩子寫這樣的東西給妳,妳會怎麼想?
她說這擺明是喜歡上妳了,還會怎麼想?想的頂多是他夠不夠資格跟自己在一起而已。
她說的好自然,好像她常遇到這樣的事,但她會這麼說也不是沒有原因,
她長得很漂亮,在補習班裡有很多男孩子喜歡她,所以她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但反觀我,我近視深,戴眼鏡,頭髮也沒什麼型,又不高,也不美,
而且多吃一點就會肥,像這樣的女孩子比比皆是,比我好的更多,
他沒理由喜歡我,更何況我們之前的相處情況是那麼的糟糕。
所以在我跨出走向路口的那一端之前,我告訴自己,不必問了!
因為他一定是安慰我的,而且我也不喜歡他,感動歸感動,喜歡歸喜歡,
這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颱風還在台灣上空發飆著,我拿著把雨傘,站在路旁,等待著他的白色雅哥,
這時我想到淑卿的一句話:妳好幸福,颱風天還有專車接送。
這就是幸福嗎?為什麼跟他說的不一樣?
這個他不是林翰聰,而是我一個國中同學,他追了我兩年,在國中的時候,
我沒有接受他,因為我一直找不到可以讓自己付出感情給他的理由。
在我們國中的畢業典禮上,他捧著一束花,到我面前來,
要我跟他到比較安靜的地方告訴我一些他最後想對我說的話,我給了他這一次機會,
卻等於給自己心痛一次的機會.....
他說,他只是個國中生,所以他沒有能力給我所謂的幸福,但要我一定記住,
什麼是幸福?
「幸福就是一個人願意替妳做任何事,卻永遠不讓妳發現他的辛苦。」原本我還不懂,直到畢業典禮結束,我們回到教室時,我才發現,
他從開始追我的那天到現在,每天畫一張我的畫,折一朵紙花,寫一封信,
而這些東西堆在我的位置上,連隔壁同學的位置都擺滿了....
跟林翰聰一樣,他感動了我,滿滿的,漾在心底的,也痛在心底的。
因為他國中畢業後,全家搬到澳洲去了,我沒有機會去了解一個這麼愛我的人,
在中正機場送他的時候,是我第一次為男孩子哭。
他的白色雅哥停在我面前,我坐上車,想著淑卿所說的幸福,想著他所說的幸福,
突然我問出了一句:
『什麼是幸福?』
他轉頭看了一下我,又把頭轉回去,揚著嘴角,輕笑了一聲,卻什麼也沒有回答我。
雨打在擋風玻璃上,雨刷在眼前搖擺著,車上放著Kenny G的薩克斯風演奏曲,
隨著這一切同時出現在我眼前之際,我好像懂了什麼是幸福.....
『幸福就是:好像喜歡,好像被喜歡。』
如果撇掉那張畫不說,撇掉那些話不說,我對他是什麼感覺?
老實說,我沒想過,因為他曾經給我那麼討厭的感覺,如果真要說我對他有什麼感覺,
那頂多就是兩個字:討厭。
但自從我們上了高三,忙自己事情的時間多了,想討厭他的時間少了,
反而不是很習慣。
從上次颱風天讓他載送上下課之外,我們又回到了原本不是很有交集的交集,
有時候見到他時是他的背影,因為他正背著書包出門去,
有時候他見到我時也是我的背影,因為我正在房間裡念書,而我習慣不關房門,
比較通風,在這樣的同一個生活環境下,兩個人沒說多少話,沒見多少面,
對於對方的印象只是一堆背影,這一次見到的背影把上一次印在腦海裡的背影覆蓋,
下一次見到的背影也肯定會把這一次的背影覆蓋,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我跟他之間,只剩下背影的味道,比其他的所有都要真實,都要有溫度。
而功課,變成我們最主要的生活重心。
其實我很不喜歡這樣,媽媽一天到晚見到我就是給我吃補品,弟弟見到我像見到空氣,
就因為我今年要聯考,他不想再跟我吵嘴,我說話的對象只剩下書本,日記,
還有淑卿。
我跟淑卿天天見面,在學校同班,在補習班也坐在隔壁,所以我跟她無話不說,
無話不談,但話題多半是環繞在她最近又被哪個男孩子看中了?
而這個星期日又要跟哪個男孩子出去?上星期日那個太憨厚老實他不喜歡,
上上星期日那個又只會找她K書她覺得無聊....
我想我應該學學她,她過得很快樂,身邊的男伴時常不一樣,但成績就是好得很,
每一次的模擬考,她的成績總是能在全校前20名,而我呢?
我一天到晚拿著歷史地理猛背,英文單字抄在手掌心上隨時可以多背它一兩個,
每天回到家做50-100題數學,不會還一定得搞到會,時常半夜兩三點不睡還不打緊,
早上還得為了學校早自習要考的小考得提早1小時起床K書,這樣的生活,
充實,但只是為了”上大學”三個字。
雖然日子因為功課而緊繃得很,但我們還是有一些些小小的活動。
12月24號,1998年,耶誕節前夕,補習班放學後,同學提議要到淡水去慶祝,
還打了幾通電話找了幾個男孩子,坐著捷運,我第一次在晚上離開台北市。
到了淡水,我們叫了兩部計程車,往沙崙的方向前進。
12月天的淡水好冷,海風好大,我們四個女生,四個男生坐在沙崙的沙灘上,
點著了剛買的營火,在沙灘上看星星,聽海的聲音,說心事,玩遊戲。
不知道是誰發明的怪遊戲?那幾個臭男生提議要玩真心話大冒險,
我們幾個弱女子也只好答應(好像只有我是不情願的)。
兩個小時玩下來,淑卿的行情因為我們幾個小奴婢的襯托下自然水漲船高,
那幾個男孩子明示暗示一起來,爭相邀請淑卿去看電影,喝咖啡,賞夜景。
遊戲玩到最後剩下淑卿這一朵紅花跟他們在聊,我們三片綠葉則脫下鞋子,
踩在冰冷的沙上散步。
其實她們兩個已經有男朋友了,而且還相約在聯考前不見面,不打電話,
不連絡,等到兩人考上同一所大學,再繼續他們的戀情。
於是,原本三個女生在聊的,剩下她們兩個在聊,我一個人繼續踩在冰冷的沙灘上,
散著一個人的步。
潮汐聲拍逤在耳邊,海風吹在臉上,手上,偶爾夾著一些沙,掛在天上的星星,
比在台北市看的還要多出幾倍,每一顆星星的身邊,還會有幾顆星星陪,
我手上提著的鞋子也是成雙的,踩在沙上的腳印也是一對的,
但我的心呢?它卻是孤單的。
我坐在沙上,雙腿踞在胸前,摟著自己的腳,磨擦著自己被風吹冷的手,
突然看見手心上寫著的英文單字:alone
腦海裡浮現出來的竟是他的背影,熟悉的背影......
我告別了同學,告別了那幾個男孩子,自己搭著計程車,
趕上最後一班淡水往台北的捷運班車,回到台北站前,打了一通電話回家。
「喂...」電話那頭響起他的聲音,輕輕的,像是怕吵醒別人美夢的輕聲細語,
『喂...是我...』
「妳怎麼還沒回家啊?」
『我剛從淡水回來,但我身上的錢不夠坐車回家了....你可以來載我嗎?』
「妳在哪裡?」
『我在台北車站...』
「好!妳在南三門等我,我馬上到!等我20分鐘!」
他講電話是不會說再見的,我知道,所以我也不習慣跟他說再見,他會給你一個時間,
讓妳知道自己還會等多久,但這一刻的我,多希望聽到他說一聲再見,
而不是他給我的那20分鐘。
走上天橋,忠孝東路上還有些車子呼嘯著,清洗道路的工程車慢慢的沿著路旁開著,
擦身而過的人比起白天要少了許多許多,我心裡孤單的感覺卻從來沒有這麼多。
包包裡有1000元,但我卻希望他來載我。
我說過,在我尚未完全了解他之前,我是不會喜歡上他的,所以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我只是想找個人陪我一下,找個跟我一樣孤單的人陪我一下,要牽涉到愛情,
我想還不到時候,因為我還記得颱風那天,他在車上跟我說的話....
「當妳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的時候,再來想什麼是幸福還不遲。」
我相信這句話,因為我還有很多事沒做完,我書還沒念完,還沒考上大學,
還沒完成自己想要的夢想,也還沒完全了解他,我才18歲,幸福還離我很遠。
他的白色雅哥一樣在20分鐘內抵達,我很習慣的開門上車,車上的音樂,
依然是熟悉的Kenny G的薩克斯風。
『耶誕快樂...』
我在上車之後,對他說了這句話,伴著薩克斯風多愁的音揚,伴著我心裡空虛的紊亂,
這句話說得有點蒼,也有點澀。
「耶誕快樂...」
他在5分鐘之後回應我,伴著他有點蕭索的男性嗓音。
這是我認識他之後的第二個耶誕節,卻是我跟他的第一次耶誕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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