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耳失聰 阿佐，文字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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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下午，你暫時從甫完成一半的文章中逃竄開來，像漫長旅途中才走到一半就累得停下喘息的旅人。旅人找個樹蔭，放下背囊就可以閉目休息。而你，即使手指離開了鍵盤，構筑中的文字世界仍沉甸甸壓着胸前。

你緩緩躺下，蜷伏于木地板。側躺着，向着右邊。你向來習慣右側睡覺。

中學時你參與救傷團體，學習急救常識時懂得了右側是人體的最佳睡姿。一躺下，身體自然會收縮成右側的姿勢，近90度彎曲的雙手與左腳安分地各就各位。這么睡，肉身再沉重，也不會壓迫左胸跳動的心臟。

你其實很清楚，把一顆心壓得透不過氣的，不是你的肉身。

英國現代藝術家伍德制作了一部長達一小時零七分鐘的影片。沒有任何故事情節，只是忠實地記錄了足球員大衛貝坎姆熟睡的樣子。倫敦現代藝術博物館館長，也是這部作品的制作人之一，認為這部影片「讓人發現一個平常的貝坎姆，他和所有人一樣都有脆弱的時候。」

原來，睡覺是一個人最脆弱的時候。每天挺胸收腹裝強悍，一躺下后自持的高度優勢均淪為平等。睡着后每個生命原來都如此不堪一擊。

以前的情人每晚入睡時都轉身躺在床的另一邊，而你也總覺得無法適應與另一具身體相擁入眠。那些電影里情侶們親密貼身的睡姿都是騙人的吧？被壓了一整晚的手臂大腿在隔天醒來時怎會不麻痹？所以你像情人漸漸習慣要自在舒展四肢才能安然睡着。兩人，各據床的一方。

后來你才知道，其實只是習慣相異，相擁而睡，也可以是一場再溫暖舒適不過的安眠，常讓人依偎着不愿醒來

只是習慣了兩個人睡，會很難適應一個人睡的。情人總愛在你耳邊這么說。你總微笑不語，因為你知道而你想情人也知道，一個人或兩個人睡，只是習慣使然，時間一長，慢慢就會適應。

你記得急救課本里稱右側睡姿為「復蘇姿勢」，淹水或酒醉人士如此躺着若有嘔吐物也不會塞住呼吸管道。

這樣睡姿的你，是否就能舒暢呼氣，吐納，讓恒常哽在喉間的無形異物消失？感受一個人的自在，舒暢？

午后的木地板冷冷的。距離頭部約兩尺外的風扇，如常以最低的速度，由左至右，再從右至左慢慢吹過你靜默不動的身軀。像不帶感情的風吹拂越過一座倒臥的山。涼至心底的涼意。

你后來竟睡着了。本來還以為會不習慣在地板上睡的。


刊于2004年南洋商報副刊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