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 d Lang「Hymns Of The 49th Paralle」這張非常適合這個時節,請抽空聽一下。
這幾個星期來,好多人都在講「色,戒」什麼觀點都有,拿放大鏡檢視的有,胡說的更多,繞道去講什麼女間諜真人真事的最無聊,這張愛玲以前也反駁過;有講電影跟原著的出入——既是改編劇本,本來就沒有義務忠於原著。不過手長在驅幹上,嘴巴長在人臉上,倒是代理片商要不要把賺的錢拿來投資一下「國片」,不要讓人老看到一些只有話題沒有內容的台灣片,那個皇冠靠電影又發了筆張愛玲財,最近靠哈利波特亦海撈一大筆,也撥點錢建個紀念館什麼的,把先前接收的張愛玲遺物陳列給大眾欣賞(幾十年的出版社也許有更多可以展的,三毛瓊瑤也都一起來參展豈不更好),在旁邊附設個紀念品專區,賣幾樣相關產品什麼的(或者順便開個皇冠門市部,自己出書自己賣),不但可以提昇出版社形象,也讓作家不是隔幾年有話題才被拿出來炒,豈不利人又利己。
張愛玲寫了很多因節外生枝無法成全的愛情,李安則拍了因為不敢節外生枝而無法成全的愛情,這次王蕙玲當編劇,等於是把她前幾年寫「她從海上來」的經驗再反芻一次,好幾場戲都可以拿來跟張本人的經驗或她寫過的小說情節含沙射影一番,王佳芝無法去英國的原因難道不會讓人想到張的後母或她媽的男友,王回上海住舅媽家不是張愛玲跟姑姑住的翻版?大概預設了王蕙玲會不斷拿張愛玲所有相關的材料用在劇本裡,甚至在電影裡看到了二爺來跟曹七巧借錢的場面,鄺裕民實在像聶傳慶那蠢貨,低氣壓的電影情境裡觀眾不時因為對白爆出笑聲,也是因為張愛玲的文字裡經常有這種效果。
王佳芝非常張愛玲,亂世裡沒什麼可以寄託的,「時代是倉促的,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張愛玲連寫蘇青都搞得很悲情,蘇青問她將來是不是要有個理想的國家?她答:「最快也要許多年。即使我們看得見的話,也享受不到了,是下一代的世界了。」王佳芝從來都有張愛玲那種鬱鬱蒼蒼的身世之感,一度以為可以在鄺裕民那裡得到安慰的,可恨鄺裕民是個沒路用的,或者她在官太太家也讀了當時流行的張愛玲,看到張愛玲說:將來的平安,來到的時候已經不是我們的了,我們只能各自就近求得自己的平安。」她連求自己的平安都難,兩邊不是人,尤其該死的鄺裕民梁潤生那一夥人,害她想安心當個地下易太太都不能,乾脆大家不要做人了——都去做鬼。
電影都快下檔,擱久了倒不知道還要說什麼——那麼多人也講得夠多了,不過既然大家都在講,不來湊個熱鬧好像輸很多。
這個故事若張愛玲不要節外生枝,也許王佳芝拿著鑽石出國讀書以後可以出自傳爆料賺更多錢,可她偏沒事多嘴,李安想留她活口也不能。鑽石回來了,在唐先生演的爪牙面前,易先生還否認鑽石是他的,但唐先生早就知道王佳芝身份,沒拆穿還是因為不想節外生枝。易先生簽公文像在做指示似的簽上名,他說「默成」(不記得張愛玲有幫他取名,有嗎?),意思順便是不要節外生枝,靜靜把事情了結,張愛玲熟讀《紅樓夢》,王蕙玲熟讀張愛玲,易先生名默成是細想過的。那鑽石剛剛還戴在王佳芝手上的,此刻桌上閃著冰冷的和他眼睛同樣的光。
張愛玲的易先生令我想起前幾日看「慌心假期」裡的任達華,任先生的老婆出去玩,途上認識他的情婦,情婦失蹤,老婆求援,任先生到現場沒事似的安慰老婆,要老婆回去過幸福快樂日子,老婆沒那麼狠心,自己留在摩洛哥找她的朋友(情敵)。任先生大概有錢的關係,看女人都是不經心的,反正這個不見了,以後還會有,易先生有錢更有權勢也是這樣想的吧,那個不姓馬的馬太太在小說末了懷疑易先生剛去跟王佳芝開房間回來,也許她也是易先生的收藏。(張愛玲短短一句話到電影裡變成每次打麻將,馬太太幾次意味深長望向王佳芝都令我感覺是不是馬太太識破姦情,緊張得不得了。張愛玲說她看電影時更有興趣的是電影裡沒拍到的那些,王蕙玲改編劇本時一定有想到。)易先生對王佳芝的感情更多是「終極的佔有」,他得意的地方是「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但這些到李安(王蕙玲)手裡,易先生心裡有個溫柔敦厚的李安,所以他回到王佳芝住過的房間,紅著眼悲戚撫牀若有所思,豈不是「斷背山」恩尼斯扯著兩人纏在的一起襯衫口中唸唸有詞一幕的再現?牀是他們的情場與戰場,見證兩人感情的信物不是那顆鴿子蛋,是荒廢公寓裡的牀,而易先生處決了他這一生僅有的一次愛戀(是斷背山宣傳語嗎?),只能回家來搓著這張佳人已杳的空牀,那女的同那個跟她無緣的鄺裕民此刻碎屍萬段血肉交融在礦場深淵裡了。易先生恩尼斯兩個都相信總還有比女人(男人)更重要的事——如王嬌蕊說的:「除了男人之外總還有別的……總還有別的……」,但這個相形之下較不重要的最後都變成懸念,乾不了的雨衣一直掛一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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