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拍這個東西的照片,大半夜的還得把桌上雜物掃進抽屜,開一盞燈,再開一盞燈,點一個蠟燭,再沖一杯咖啡,還要把盤子擦乾淨再把每一個塑膠包裝都拆開裡面裝的蛋糕都拿出來擺上去,我很想弄個意境高一點的樣子,無奈意境低的人要裝意境高也是枉然,等一下可以再看看意境更低的長什麼樣子。
這個東西叫做瑪德萊娜,讀這個詞要小心一點,如果沒有把音發好會很像在講什麼不得體的話,講髒話是不好的,希望張寶妹要講髒話之前先三思,人不可貌相的路線也不是這種走法。
瑪德萊娜就是害普魯斯特寫出七大冊讀也讀不完書的那種貝殼蛋糕,就算沒讀過那書的人也大概都聽過這種糕點,用顏如玉最不喜歡的句型來講,「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塊瑪德萊娜。」
很多年以後,當普魯斯特再吃了一口沾了花茶的瑪德萊娜之後,會想起很多幸福的事情,但那幸福感在第一口達到極致,第二口第三口,那感覺會慢慢減弱,幸福在你察覺的時候通常已經開始消失。那一天寶妹給我一張晶晶寫的紙片,晶晶說那張紙意境很低,可是她寫了很有意境的動聽話,那幾日亦要讓晶晶當女主角的,晶晶沒當過女主角,也不似螺絲表明寧死不願再當女主角,可是我一直沒寫出來,晶晶太難寫,我有話跟她說,但得看時,晶晶,有一條歌這樣唱的:「我們各自的井太深」。但我記得讀那張紙時的幸福感,雖然接下來我看到銀寶姊妹花挑的衣服意境太高,撐不起那種意境的我,讓寶妹的臉像雙子星大廈一般垮下來。晶晶買了四個星巴克的蛋糕,波士頓派最好吃,聞得到香草的香味,不在現場的她說,禮物跟卡片都忘記帶,也無妨了,我深知就算收到卡片跟禮物不會比那當下更幸福了。但晶晶,如今我再無法就那日的事再多說出半句話,有些東西是一去不返的,我們怎樣努力也無法追回來。(閒雜人等請勿從中得到啟示)
令我想起「時時刻刻」裡梅莉史翠普說到很多年前有個早晨她醒來,發現這真是個幸福的一天,因為這個美好的起頭,她相信自己這一天都會很幸福,後來她發現在她相信這會是幸福一日的那同時,才真正是幸福的當下,那之後一切都每下愈況了。當我們察覺到幸福的時候,也同時感到它正在慢慢逸失,察覺到它慢慢逸失,幸福也就不存在,因為已經逸失了,這樣說來好像沒有幸福這種東西,所以普魯斯特才說這樣說嗎?「真正的樂園是失去的樂園。」
那張紙條隔天我再也找不到,果然幸福是一去不回的。有另一張紙條,是晶晶去年寫的,晶晶寫說要當個有用的人。旁邊有建國至今不願承認當年避不見面從巴黎寄回的明信片,上面寫了很多,像是我勸你別來了。這張明信片我在搬了家的法國工廠裡看到過,搬了家之後法國工廠簡直不值一顧,少了那些好看的進口明信片跟複製畫,隨便一家裝裱店都比它有意境多。話說遠了。
很多年以後,邦迪亞上校…這只是故事的開端,如同瑪德萊娜只是故事的開端,講瑪德萊娜可以帶到普魯斯特,講到普魯斯特千萬不能提到瑪德萊娜,因為那是很多年以後的事了,很多年以後的事卻在故事的前面,真正的樂園早都失去,意識到幸福表示幸福已經不在,這在鬼打牆了,結論是普魯斯特的重點不在瑪德萊娜,我的重點才是。
瑪德萊娜可以帶你回到那個幸福的開端,想起不甚真實的回憶,記憶常常會騙人,只有吃才是真的。這些瑪德萊娜蛋糕有五種口味,我覺得最漂亮的是蜂蜜口味,就是那個最小表面最圓滑的,臉色發青的是抹茶,一點一點的是紅茶,黑色的是巧克力,那個帶著焦黃色澤的是牛奶。即日起開放訂購,透過沒氣質協會可享員工優惠,一個只要二十元,保證不賺取仲介費。素素小姐吃過失敗的巧克力口味她說你拿回來的那個蛋糕好好吃喔,我說你願意花錢買做成功的嗎?她說我願意。連素素小姐這麼勤儉持家的女性都願意買了,相信廣大不肯入會不會比素素小姐勤儉持家的會員也會願意買的。
想像一下,在高級的磁盤(不是像照片裡這個,這個滿低級的)裡裝了兩個這玩意,再裝一杯香醇的咖啡(如果要維士比加伯朗咖啡也隨便你),坐在意境很高的自己家裡或別人家裡或者去咖啡店點咖啡跟人家借個盤子裝,點個什麼蠟燭之類的,咬一口瑪德萊娜(千萬不要狼吞虎嚥一口吃掉,一口二十喔),再喝一口維士比加咖啡,意境之高的,一定可以幫助你想起什麼事情像是張寶妹這個沒良心的竟然已經避不見面一個星期了或者昨天忘記洗澡之類的小事都清楚浮現,各種悲慘的事情都到眼前來。應該不是這樣的效果,我是說,會很幸福,彷彿置身在留著蜜與乳的樂園裡,幸福的滋味卡在喉嚨,捨不得吞下去哪。
最後,如果多買一點,像照片裡的這樣,用保鮮膜包起來,還可以先拿去拜拜,拜完以後再吃,相信有了神明或祖先的加持,再不幸福的人吃了都會很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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