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國小姐:
我難以克制自己不節外生枝,控制不住。
飛燕煉乳。是不是還有一種飛鷹煉乳?這是比較廉價的牌子,雀巢煉乳價格是他們的一倍。小時候看阿公的房間隨時藏了一罐,他不在時我們就去偷喝,學他對了水喝,對過水的煉乳完全走味,難喝到我記不得煉乳的香味,只記得阿公房間衣服物品盡是肥皂味,衰老的味道,我一度提倡用水晶肥皂助人進入上流社會,難道只是對童年那令人不喜歡的味道的眷念,但我洗完後聞不見那種帶著腐朽衰頹的記憶,反倒是重生似的身上累積一日的百味俱消,亦無香料味。記不得哪一年不甜甜說你身上的牛奶味怎麼不見了以前有的,你知道那種味道,高中時最明顯,青春肉體不分男女甜膩柔軟的氣味,不需要香水就產出的天然體香,早春晴朗的清晨,空氣中一點點燥熱一點點不安,一點點初發的慾望。當然有的人沒有,有的人只有體臭,我突然想起後來去當模特兒上電視什麼的那同學,高中時盡是汗臭味,不知道他長大了以後怎樣。
但現在是說煉乳,我買了兩罐煉乳,擺在離桌子遠遠的床頭,好像這樣就可以忘記它的存在,我並不想又在兩天內將它喝完,開瓶器鑽了兩個孔嘴巴對著一直吸,得提醒自己留著一些明天再來的吸法,卡在罐裡的就在水龍頭下沖掉,一度想沖熱水喝,不想嚐到古老童年記憶裡接近死亡的味道,死亡,阿公過世後,他房間裡屬於他的氣味一年比一年淡,最後完全消失無蹤,連他活過的痕跡都不在了。小孩沒有過去,他們只知道往以後走,以後想起來時才會知道他們摧毀了多少從前。
有好幾年阿嬤都要我幫忙買一種潤膚霜叫白熊脂,藍色的紙盒上面一隻北極熊,裡面是一個白瓷小盅黑色蓋子裝的乳霜,極香,總記得冬天早晨,阿嬤洗完臉擦上白熊脂的味道,什麼樣的味道?很難形容,純白的乳霜帶著春節熱鬧繽紛喜氣洋洋紅橙色的味道又有節慶之後曲終人散的清冷。後來她改用歐蕾,沒有那麼強烈的味道了,但那味道我記了很多年,當兵時在哪裡看到,竟買了一罐,不到一百元,外盒似乎還是一樣,打開來發現當年的白瓷罐改成塑膠製的,沈甸甸的重量也不見了,洗完澡後擦在手上,該死的人事官急電,匆忙跑去他說你擦了什麼這麼香?從此就不敢擦了。白熊脂空的白瓷罐用來裝水放在養小雞的紙箱裡很好用,小雞怎麼也翻不倒比牠們重的水杯,牠們的水杯常常又是洗腳盆。
不說煉乳了,我同時把一大段京華城那無出路的鬼地方害人浪費一小時找路終於找到停車場的過程一併刪去,現在知道為什麼京華城生意不好,一進去就休想出來,誰敢去第二次?今天京華城迷路兩次,下午那次明明沿著電扶梯下去的還是迷路了,途中經過鬍鬚伯金門麵線,以前安娜買了很多回來,我們三天兩頭吃麵線加豆瓣醬,現在不用等她回金門就可以吃了,而且老闆已經煮好免費送我一小盤,說可以加豆瓣醬這個會辣這個不辣什麼的,她說你不是台灣人吧?我說是啊,真的嗎?我剛剛講的時候還擔心你知不知道我在講什麼你真的不是日本人嗎?我說不是而且我用台語講,她還不放心,又要確認。我只想檢討自己的普通話發音哪裡有問題,她說語調不像台灣人難道你是外省人,可是我鄉下來的,明明台灣國語腔的,對了,日本人很多都單眼皮的我又不是單眼皮。她問了問又給我一盤,再吃一盤吧,我煮很多,於是吃了兩盤,第二盤比第一盤更多,必定仍以為我是日本人大戶來了嘿嘿嘿給他多吃一點無妨,我說明天再去跟她買,後來搭電扶梯的時候,發現嘴裡有渣,是肉渣,她加了肉屑,我到底還要不要吃素?
來說試吃,以前跟港仔出去,老闆會當兩個都香港人,然後問一些有的沒的,我通常不開口專心試吃,吃完就算心軟想買,港仔也會趕緊把人拉走,這一招很賤也很高,不但省去跟老闆聊天的功夫,還可以免費吃到想吃的食物。
最後我只慶幸帶了磨菇,我的磨菇,你的在我家,於是你只好拿走我的磨菇,你的磨菇我還沒拆就不拆了,因為我已經看完我的磨菇,你可以再看一次我的磨菇。因為磨菇所以我也帶了僅存的一本夏宇,跟磨菇裡的夏宇不同的那本你買的《SALSA》我再次看到她寫給Y的詩,標題旁的法文錯字。讀到:但你一直極愛極愛他/願意跟他盲目地旅行。也讀到:我跟你一起去革命/但是允許我隨時可以逃走。打這些字時,聽著你的Antony& Johnsons,聽了兩次,你這麼多CD又都這麼高貴,願意不計血本與我分享,其情可感(我真是賺翻了)。
本來要拍你今天的畫作,但你必將恨我節外生枝把你的卡片公布出來,天蠍座女人心機超重的,哪天你也重出江湖弄個什麼部落格來公開我醜陋的字,我就吃不完兜著走了。我真的不記得我在哪裡說過「不瞞您說我只有十八再過三個月就十七歲了」,你說真敢講,我還看不懂,再看才知道你的引用法,但我真的在哪裡說過這個?還真敢講哩。
順便一提一下班班班也是不計血本與我分享他的古典音樂珍藏,我無以回報只能閉嘴,如果班班也來到這裡看到這裡,記得下次我還要,如果我哪天上午起得來,一定會突然出現的,現在我又想要佛瑞了,普魯斯特有錢請專人來房間裡現場演奏或者透過當時並不普及的電話聽音樂廳裡現場演奏,這些我都做不到,只好繼續聽班班的C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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