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就知道自己長得醜,但是那個小男孩如此放肆地叫我“醜丫頭”,還是讓我小小的心中充滿了傷心和憤怒。母親常常叮囑我:“妲已乖,自己好好在屋裡玩,外面有壞人。”我知道,她是怕人們嘲笑我欺負我。但人們總是善良的,而且我的父親是冀州候,所以大家只是默默地用充滿憐憫的目光看著我,於是我也能很快樂地在陽光下玩耍。
可是今天中午,當我獨自在城東的山中摘桑椹的時候,卻碰上一個陌生的小男孩,他很霸道地聲稱所有的桑椹都屬於他。我當然不服氣。不過我不得不承認,他長得很漂亮,白白的皮膚,大而有神的眼睛,高挺的鼻子,輪廓分明的嘴,所以其實他是很有資格叫我“醜丫頭”的。那一刻,陽光如此燦爛如此耀眼,我的醜陋在陽光下無所遁形,突然間,一股莫明的悲傷與憤怒如潮水般襲來,我忘了估測一下當前的形勢,像頭小豹子一樣衝上前,想要教訓教訓這個自以為是的男孩子。但是很顯然,我不是他的對手,在這個高我一頭的男孩面前,我顯得如此弱小無力。我的憤怒不斷增漲,於是我毫不猶豫地朝著他的肩膀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男孩低呼一聲,放開了我。我漲紅著臉,氣咻咻地充滿敵意地看著他。他撫著肩膀上的傷,憤怒地瞪著我。
我們就這麼僵持著。
過了很長時間,他大概堅持不下去了,聳了聳肩道:“你這個醜丫頭,還這麼野蠻。懶得理你。”說著他轉身向樹林深處走去。
我小小的心中充滿了憤怒,向他衝了過去。
眼看著就要追上他了,突然腳下一空,天眩地轉,等我定下神來,我發現自己掉進了一個大大的陷坑,那是獵人們用來捕小動物的,像小兔啊,小鹿啊,她們一掉進陷坑中便成為了獵人的俘虜,完全無力反抗或是逃去。
可是這次,它沒有捕著小動物,卻捕著了可憐的小妲已。我徒勞地用手扒著坑沿,想要爬出去。但很快我明白了,那是不可能的。於是我無助地站在坑中,像一只落入陷坑的小東西。
男孩出現在坑邊,幸災樂禍地看著我,狡黠地笑道:“丫頭,你開口求我,我就拉你上來。”我把全部的憤怒集中在眼睛裡,自以為惡狠狠地瞪了男孩一眼,倔強地閉著嘴不說話。小男孩饒有興趣地看著我,突然笑道:“不如我們做個朋友吧,你叫什麼名字?”
我有點驚詫,還是不準備給他好臉色看。但我不得不承認,他的笑容好迷人,比秋日的陽光還要燦爛。接著我很詫異地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我叫妲已。”
漂亮的男孩向我伸出手,手心裡是一大把的桑椹,他笑笑道:“小丫頭,哦,妲已,不如我們做個朋友吧。”我有點暈暈乎乎的,把自己的小手放進了他的手中。
於是我們就這樣握手成了朋友,我像一只小狐狸站在陷坑裡,而他則蹲在陷坑的邊緣。
我不記得他怎樣把我拉上了陷坑,留在印象裡的是他手掌的溫度,那雙手,帶給我無限的完全感。
不記得後來我們都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但從那天起,我開始喜歡照鏡子。我常常把自己關在小房間裡,對著菱花鏡中模糊的影子呆呆地出神,想像著小男孩那迷人的笑容。於是我開始埋怨父親和母親,大姐二姐都生得那麼漂亮,為什麼獨獨把我生得這麼醜呢。我想象著,如果我長得粉團團的像個漂亮的面娃娃,男孩是不是會用另外一種眼光看我,就像許多年輕男孩子看我大姐二姐時的那種眼光。我喜歡那種粘乎乎的目光。因為每當那時候,大姐二姐就得意地伸長了脖頸,像兩只驕傲的天鵝。
於是,我再也不喜歡跟小兔子、小鴨子和小雞聊天,也不喜歡爬樹掏鳥窩了,連我最最喜歡的風箏也已經孤零零地躺在屋角好久了,積滿了灰。我每天都呆呆地對著鏡子發愣。母親笑著說我的妲已長大了。我也不理她,還是呆呆地出神.
一大早,我就讓媽媽梳好羊角辮,獨自來到城東的小山。這一個月來,我每天如此,希望能夠再次碰上那個漂亮的小男孩。可是從那天以後,他再也沒有出現過。
我呆呆地坐在溪邊,看著水中的倒影,我在想,如果我長得和大姐二姐一樣的美麗,那麼小男孩是不是會早一點來?
忽然,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小妹妹,一個人在這兒玩呢?”
我回過頭,原來是城裡的最不受歡迎的喬三。他每天什麼事也不幹,到處東竄西竄的,人人都討厭他。自然我也不喜歡他,於是我沒理他。
喬三走近了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蘇家四小姐。”
我極為厭惡地看了一眼他尖耳猴腮的樣子,忽然意識到,自己也和他一樣,長得很醜。喬三長得醜,所以我不想和他玩,我也長得醜,所以男孩都不願意和我玩。當我想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我小小的心中充滿了絕望。我的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
我沉浸在難以抑制的悲傷中,完全忽略了喬三的舉動和企圖。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喬三已經*近了我並把我抱了起來。於是我大聲驚呼,用手搥打著他。可是就好象晴蜓撼柱。他一邊獰笑一邊道:“四小姐,別費勁了,我喬三要藉你發一筆小財。”
我當然不會那麼聽話,還是拼命地搥打他。他終於不耐煩了,於是把我夾到腋下,一路哼著歌往山裡走。一股臭味衝進我的鼻孔,我簡直快吐了。我想也沒想,就施出了最拿手的一招,一口咬了下去。壞蛋喬三慘叫了一聲,我摔在了地上。雖然摔得很疼,但我還是敏捷地爬起來,拼命地往前跑。
喬三罵了一句髒話,隨後追來。雖然我覺得自己跑得跟豹子一樣快,但事實上,我已經快被追上了。更為糟糕的是,我發現,前面根本沒有路了,我走的居然是一條死路。我小小的臉兒發白了,喬三得意地笑著逼上來,道:“四小姐,別跑了,你跑不出我的手心的。”
我站在懸崖邊上,強勁的山風吹起我的頭髮。看著那張逐漸逼近的醜陋的臉,難以驅趕的悲傷和絕望再一次佔滿我小小的心靈。我摸摸自己的臉,想:“小男孩不會再來了,因為我太醜了,他不會喜歡和我玩的。”我很冷靜地看著喬三醜陋的臉孔,我想既然這樣,我幹嘛還活在世上呢,反正那個漂亮的男孩也不會喜歡我。
於是,突然的,在喬三的驚叫聲中,我跳下了懸崖。聽人說死是很恐怖的,可我一點都不覺得。我飛起來了,聽著耳邊呼呼的風聲,看著腳下朵朵白雲,覺得自己就像一朵最美的花從枝頭飄落,如此的輕盈優美。這是我短短的一生中從未有過的感覺。我忽然後悔了,我不怕死,可我死了,就再也看不到那個漂亮的小男孩了。不知道他會不會想起這個醜丫頭?
我見不到他了,是永遠。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我的心突然好痛。接著,有龐大的陰影撲面而來,然後我就失去了知覺。
我在做夢嗎?朦朧中,我看見了那張朝思暮想的漂亮的小男孩的臉。意識逐漸回覆,我不是死了嗎?我記得我被壞蛋喬三逼得從懸崖上跳了下去。夢不會如此真切,我甚至聽到他對我低喚:“小姑娘。”如果死亡是這般美妙的話,為什麼我不早這麼做呢?我真笨。
小男孩的臉逐漸清晰,他突然歡欣地叫道:“小師妹,她醒了,她真的醒了。”接著,一張清秀的小女孩的臉也出現在我的眼前。這正是我夢想的樣子,粉團團的,像用麵粉捏成,一雙靈秀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小小的嘴像一棵小櫻桃。她笑笑對小男孩說:“師兄,她真的醒了。”兩個酒窩忽隱忽現。我小小的心中充滿了一股莫明的委屈和嫉妒,因為我看見我的小男孩在對她笑,笑得那麼甜。
麵粉娃娃走向我,甜甜地笑道:“小姐姐,你醒了?喝點粥吧。”說著,她把手中的盤子放在了床邊的矮幾上。
我把頭轉向一邊,眼中沒來由地蓄滿了淚水。
小男孩告訴我,他的師父在河邊釣魚時發現了我。當時我已經昏迷不醒,渾身上下鮮血淋漓,想是下墜時被樹枝劃傷的。
“幸好你碰上了我師父,要不然,就沒得救了,就算留下了性命,也無法治好全身的傷。”他得意地說。
以後的一段日子簡直就像活在地獄中,全身上下裹著紗布,幾乎不能運動,最痛苦的莫過於天天看著小男孩和他那個漂亮的小師妹一起有說有笑。
直到半年之後的一天早晨,須發皆白的姜師父才給我解開了紗布。我跳進巨大的澡盆裡,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換上姜師父專門給我準備的水藍色的紗裙,我開始覺得陽光如此明媚,壓抑許久的野性開始蠢蠢欲動。
太陽已經升得老高老高了,我知道小男孩一定在溪邊玩耍,於是我像一只蝴蝶一樣飛向水邊。
果然,小男孩正在河邊專心致至地釣魚。接著,我的心一沉,漂亮的小師妹正拿著小鋤頭在不遠處挖蚯蚓做魚鉺。我想著自己的醜,他會願意和我玩嗎?
我一時間呆住了。
這時,小男孩無意間回頭發現了我,他竟也呆住了。
是我太醜了,我傷心地想。
他突然放下魚桿走向我,我的心中像揣了一只小兔子,他會怎麼對我呢?罵我?還是再取笑我醜丫頭。
他走到我面前,眼睛裡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光芒,他白皙的臉龐竟有些紅暈。過了半晌,他終於開口了:“小姑娘,你是誰”。
我的心中充滿了難過和失望,我想他是故意這麼說的,他竟然假裝不認識我,我明白,他是不想理我,因為我太醜了。
小男孩直直地向我走來,眼中充滿了一咱異樣的光彩。
我怯怯地往後退,一直退到水邊。小男孩已經走到我身邊了,我避無可避,只好轉過了身背對著他。我的眼淚滴到水裡,濺起了小小的水花。
剎那間我呆住了。
水中映出一個少女的影子,皮膚像白白的牛奶,眼睛像盈盈的湖水,眉毛像嫩嫩的柳樹葉,小嘴像鮮豔的桃花瓣。我以為小師妹已經很美了,但她比小師妹要美上一百倍。我目瞪口呆地回過頭,想看看這位小美人兒是誰。可是,我的身後只有目光灼灼的小男孩,並沒有其他人,難道?我再俯身一照,少女還在,我淺淺一笑,水中的少女頓時梨渦隱現,光彩照人。
小男孩的聲音響起:“你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
狂喜的我驕傲地揚起美豔的小臉道:“我是妲已。“
“你是……你是……妲已!“小男孩的驚訝程度不亞於我,他突然間滿臉喜色,“看來師傅的手術成功了。”於是我明白了,是姜師父,他不僅治好了我的傷,還改變了我的容貌。
小男孩告訴我,他叫姬發,從小無父無母,是個孤兒,是姜師父收留了他,把他養大。
這天晚上,當我回家的時候父親母親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最後我不得不承認,八年前的那一起老鼠事件,他們被子裡的老鼠是我放的,他們才相信我就是妲已。
從此,我天天跑到山中和姬發他們一起玩,我們在一起採桑椹,放風箏,捉小兔子。姜師父很慈祥,總是笑咪咪地看著我們三個玩。
日子在快樂中飛一般地逝去,我已經長成了一個沉魚落雁的青春少女,姬發也已經成了一個高大的少年,更增添了幾分男子氣,我越來越迷戀他,我們的感情也越來越深。可我萬萬沒有想到,離別到來了。
那是一個殘陽如血的黃昏。破例沒有小師妹,姬發帶著我來到小河邊。我依偎在他寬闊地胸膛上,靜靜地看著天邊絢爛的晚霞,偶爾一只遲歸的鳥鴉飛過,天地一片光輝寂靜。
沉默了良久之後,姬發開口了:“妲已,我要走了。”
“走?”我一時沒明白過來。
“姜師傅要帶我們移居去渭水畔,順便為我找尋親生父母。我們明天就要走了。”
我呆住了,從未想過的離別在這一時刻如此迅速地來臨了,我頓時手足無措。
“我跟你們走。”我本能地嚷道,我沒多想,我只知道我不能離開姬發。
姬發笑了:“傻丫頭,你走了,你的父母還不急死。妲已乖,你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找你的。因為,我也捨不得你啊。“他強壯的手撫摸著我雪白的臉龐,撫過我秋水般的眼,花瓣般的唇,雪白修長的脖頸,滑到我青春的胸脯上。隨即,他的吻落在我的黑發上。
我的心中充滿了別離的傷感和柔柔的情愫,低吟一聲,撲進了他的懷抱。
太陽下山了,月亮升起來了,清涼的光輝灑在草地上,灑在我青春美麗的胴體上。姬發拿出一件東西,深情地道:“妲已,這塊玉在師父撿到我時就在我身上,上面刻著我的名字。它陪了我十五年了,現在我把它送給你。你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娶你。我會帶來最美麗的大紅花轎和最美麗的鳳冠霞帔,到時候,你一定是世界上是美麗的新娘,”
我伸手接過來,那是一只雪白的玉狐狸,栩栩如生,俏皮而美麗,在月光中泛起藍瑩瑩的光澤。上面刻著兩個篆字“姬發”。
我把玉狐狸捧在胸口,重重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清晨,儘管我很早就匆匆來到山中,可是,姜師父他們居住的竹院已經人去屋空,我看著空空的屋子,緊握手中的玉狐狸,只覺一片迷茫。
他,真的走了。
但我知道,他會回來的,他答應過我,一定會回來娶我的。我相信,他會帶來最美麗的大紅花轎和最美麗的鳳冠霞帔,到時候,我一定是世界上是美麗的新娘,
此後的日子,我一直守著他的諾言,苦苦地等候。
(續)
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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