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時正,我下了列車,到達與友人相約的月台。
這夜,我又早了一小時到達車站,想想友人中有慣於遲到半小時或以上者,便覺得自己早到得有點過份,或者我應該戒掉「守時」這個不知道是好還是壞的習慣。
我從來不是那種第一眼便叫人眼前一亮的人,我的臉上也從不顯露我有多深厚的天份,這並非我深藏不露,而是我本來就長得平平無奇。為了讓別人忘記我的樣貌,進而把我的最佳一面留在腦內,自幼我便養成或者裝成有很多良好的習慣,其中一項便是守時。
自唸書開始,到在社會上做事,我都告誡自己無論發生何事,都必須守時,決不能讓別人等待。這使我在人生大部分時間,都受到稱許。在學校裡,師長都稱我為模範學生,在公司裡,也必然是十優員工之一。
十時零五分,我已經在月台來回了一遍,也在袋子裡找了一會,依然沒法找到適合打發時間的書本或物件,手提電話內的遊戲更是乏味,正悶得發瘋之際,忽然瞟視到月台最前方的小閘上「禁區,不能進入,違者重罰五千元」的告示。那張告示在燈光之下,泛起了金黃的光芒,格外搶眼,好像要人們注意到它的存在。
我笑了笑,翻身躍過小閘,飛快地奔下樓梯,頓時踏在路軌之上。我順著路軌的引領,漫無目的往前走。沿途不是山景農田,便是一些矮小的房子,但由於太黑暗,無法辨認到他們的色彩。
路軌的兩旁築起了鐵絲網,不知道是要把我,還是把世界困著。
偶爾腳底傳來一陣震動,知道列車即將經過,於是往暗處躲起來,免得被列車輾碎,或者被車上的乘客發現。
邊走邊躲,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我竟然看見一個老伯蹲在路軌之上。我一眼便認出了他並非一般人,他的頭顱竟然比身體大上一倍有多,手腳很短,銀髮披面,像極一隻野獸,或者傳說中的妖怪。
「小朋友,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他伸伸懶腰,擺擺頭顱,像在用餐前做點熱身運動。
「也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如果對方真要傷害我,以我的體質,是絕對躲不了的,於是膽子大起來。
「我跟你不同。」他說。
我心想單從外表便可以分辨到我們的差異,何必多此一說呢?但仍然問:「我們怎樣不同呢?」
他說:「我正在工作。」
「工作?」
「不錯。」
「你是修理鐵路的工人?」
「若我是鐵路局的人,早就把你捉著。」
「我知道,擅闖禁區,罰款五千元。」
「你既然知道,還要明知故犯?」
「我悶得發瘋,況且五千元便可去到平常人去不到的地方,挺便宜。」
「嘿!嘿!」
「你既不是鐵路局的人,你要幹甚麼呢?」
他笑了一笑,示意我讓過一旁,這根本不用他提示,我已經從腳底感動列車的靠近。我再次往暗角閃避和躲藏。
他卻連半分移動也沒有。他依舊蹲伏著,直至列車駛至他身前三尺左右,他突然張大了口,咬向列車的車頭。他的頭顱本來就很巨大,現在起勁地張開下顎,口腔的闊度竟然可以容納一輛列車通過。
我正嚇得不知所措之際,列車竟像透明般穿過他的身體,往他身後的郊區駛去。或者說得正確點,老伯才是透明的來源。
直至列車走遠,他才開腔說話:「你害怕嗎?」
我壓下心底裡的訝異:「你在做甚麼?」
他說:「我早說過我在工作,難道你忘記了?」
我說:「我沒有忘記,只是不知道你在做甚麼,難道你要清潔列車的表面?」
他說:「你的想像力挺豐富。我的名字叫做『眠獸』,睡覺的意思,你知道嗎?」
我點一點頭。
「我專門吸食人類的疲累,然後放出安眠素,讓他們安睡,就是如此,所以你不用害怕,我的口雖然大,但不會食人。」
「為甚麼要在這裡幹呢?你應該到人類的家庭。」
「這是從前的事了,現在你們人類太多,我們幹事的兄弟又少,所以我便伏在這裡,等待列車的經過,這樣可以省回力氣。」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早前有一輛列車誤點…..」
他有點不好意思:「對不起,那幾天我身體不適,不能適當的調節,我的原則是誰要睡,我便吸食誰的疲累。可是那天,我的身體疲憊不堪,結果……連司機的精神也吸食了。」
我開懷地笑,一會兒,好奇地問:「你們這樣做有甚麼報酬呢?」
「我們?」
「不錯,你有些同類經常以各種姿態嚇人,是不是你們以受害人的驚嚇程度來換取報酬,又或你會把你吞掉的疲累賣給上頭呢?或者你們是集團式經營呢?」
「哈!哈!」他卑鄙地笑著。
「不是嗎?工作若得不到報酬,誰會拼命呢?」
「報酬只是你的玩意,在我的世界裡從來沒有這個概念,或者有,但可能是數千後的事了。現在我的天職是消除人類的疲累。」
我有點不相信,露出疑惑的表情。他笑了笑,長大了口,把我整個人吞掉。
我眼前一黑,頓時昏睡。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身在月台之上。
望望手錶,時針剛好停在十一時半,遲到的朋友正向我和其他朋友道歉:「沒法子,工作太多了,公司又剛剛裁員,若要保住職位……」
我沒有理會他,只是望著月台的盡頭、告示牌的背後、路軌的深處,那裡有一隻叫做「眠獸」的妖怪。
(此文曾在網文發表)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