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內心現在非常空虛,空空無物的感覺,又像是被某種東西束縛住,它要求我必須跟隨著它的規則走,必須在固定的時間做著每一件事情,沒有情緒的宣洩,一切都是按表操課,並且要符合它的期望做事,不允許做的事情就不能做,只能在縫隙裡祈求有一絲自由的空氣飄進來,有時候常想著,我快樂嗎?每個人對於快樂的定義都不同,只是我現在很孤單,很想大叫、很想奔跑、很想催吐、很想自殘;想要做很多事,想要在夜裡散步,想要跟瞭解我的人聊天,想要做夢,更想要自由,但是它定了規則,而我成了規則的執行者,日復一日執行著,直到有一天才瞭解原來是自己束縛了自己,自由成一棟鬧鬼的房子,無人居住,最後變成大家口中的禁忌,閉嘴不提。
全世界陷入海水倒灌的危機,目前各國正在評估死傷人數,直昇機從空中拍攝被海水蹂躪的慘狀,上十億人無家可歸,滿街都是準備入土的屍體,聯合國呼籲全世界要團結一心,並緊急召開會議,將最優秀的地質學家、海洋學家、生物學家、環保學家等找來,但是沒有人能說明這一次海洋反撲的原因,最後開始有奇奇怪怪的說法出來,說是俄羅斯和北韓共同研究某種核能武器,將導彈投入海裡試爆,才會造成這次災難;有人說因為地心長達好幾億年沒有大量噴發,囤積太多的壓力;也有人說是神對貪婪的人們降下處罰,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說:「如果沒有經過地獄的淬鍊,我們能成功到達天堂的彼端嗎?」
然而我知道原因,所有的起源都是那場夢,我就是知道,這就是為什麼我長達一個禮拜沒睡覺的原因,放逐自己,不允許享有自由的氣息,紅牙的爸爸、瓜瓜的媽媽、窗簾的爸媽、惡魔的爸媽都親自來到我家,而且還是一起來,他們想知道為什麼他們的孩子沒有醒來,紅牙的爸爸說紅牙被惡夢醒來,之後他翹課回到家裡,但是他現在卻怎麼叫都叫不醒,紅牙的爸爸甚至還在我面前哭了起來,而我始終低著頭看著地板,窗簾的媽媽抓住我的頭髮,把我拉了上來,我媽媽推開她的手,她們兩個還吵起來,最後媽媽將他們全部趕出去,爸爸則是將我拖到客廳,用皮帶狂鞭打我,要我講出實情,之前媽媽都會搶走爸爸的皮帶,但這一次她卻沒有,站在沙發旁邊冷靜著看,那種感覺就像是在看偽紀錄片,看一部某一個家庭的故事,沒有溫暖的感同身受,只是默默地看完。
不要說全世界,海水直接侵入台灣的領土,每一吋的平原都遭受到鹽分的侵蝕,沒有農作物和蔬果,同時海水打破了兩千多萬的門窗,無情地將生命帶到海洋裡,彷彿我們從哪裡開始,便要從哪裡結束,空氣中瀰漫著沉重的死亡氣息,每有人敢提到來生或者是存活,這一切都是遙不可及的事情,當淚水無法救活人時,當回億已經漸漸模糊時,當鈔票變成毫無作用的廢紙時,我們活著有意義嗎?時間不受這波海水的入侵,繼續往前邁進,但是人呢?我們有足夠勇氣面對明天嗎?抑或是我們還有資格擁有身為人的尊嚴嗎?
我想起那一天紅牙到我家,拿著當時在教室裡夢到場景的那幅圖,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到,紅牙努力跟我解釋這幅圖,當時我就只是覺得好笑,沒錯,我是夢到我全身無法動彈,但對我來說,我很常鬼壓床,所以我只是附和他的話而已,結果沒想到第二次進到夢裡時,我嚇壞了,被一群留著鬍鬚和長髮的泡泡折磨,一點一滴剝除皮膚、強制奪取體內的氧氣、並把我徹底壓擠,企圖讓我破掉,而且重點是我無法醒來,慘遭無限輪迴的折磨拷打,那一刻我徹底輸掉了靈魂,喪失意志力看著周遭事物時,那種感覺就像催吐上萬次一樣,最後連膽汁都吐不出來,我想等等要再跑一次廁所,將剛剛吃下肚的東西吐出來,但在那之前,我必須完成這幅畫。
這是我在路上看見的景像,一大堆人坐在街頭,衣服破破爛爛,眼神空洞看著天空,將家人緊緊抱在懷裡,但是懷中的家人已經死掉了,嘴唇的地方已經開始潰爛,我不忍心跟他講,我撇過頭不敢看他,但是我能一直逃避下去嗎?我能繼續忽視滿街的沮喪嗎?我算是好運,那一天海嘯搶走天際的陽光,像是暴虐的帝王無情的砍頭令,發出吼聲將我們狠狠壓下,把我們希望、信心、勇氣全部壓榨出來,當海水退去之後,活下來的人只剩下一條命,張開眼睛看著無情世界對我們的處決,死去的人也同樣張開眼睛,看著關心的人將塵土灑在身上,淚水已乾涸,熱血已枯萎,最後只能呆滯坐在地上,崩塌的房屋、缺失的衣角、裂開的3C產品,甚至最熟悉的笑容,都已經變得不再重要了。
回到家後,我將100公分X72.5公分的畫布攤開,我從來沒有畫過這麼大幅的作品,但是如果沒有將藏在心裡的悲痛畫出來,我想最後會被絕望拖著身子離開,我不想要這樣,已經逃過海嘯的奪命符,這一次我想要證明自己是依然活著。背景色是黑色的,高聳的海浪從地獄盡頭攀爬過來,一大群留著鬍鬚和長髮的妖怪站在海浪上,挾帶著邪惡的意圖入侵,冷漠的高樓大廈在旁邊注視著,大廈裡有一大群人們在走動,絲毫不知道來自惡魔的呼嘯即將前來,一整遍的人類屍體躺在地上,手無縛雞之力的望向天空,而且每個屍體臉上都長出一朵倩粉紅色的花,葉子是淡寶藍色,莖是綠膚色,我邊畫邊哭著,希望總是很渺小,現實的壓力總是如影隨形跟著,我們總是被教導在跌倒的地方站起來,但是如果我們站不起來呢?如果我們變成一塊屍體時,我們真的有辦法說站起來就站起來嗎?我用手背擦拭眼淚,畫筆畫到臉上,或許我們真的站不起來,但是活在內心的希望不會就此倒下,她會長出一朵花,代替我們爬起來,直到我們撫平內心的傷痛之後,希望會再引領我們爬起來,儘管站起來的時候會不小心軟腳,但這些都無所謂。
早上六點的時鐘響起,只有一個禮拜的時間,畫作只完成百分之九,但是腦海理所形成的圖像已經構築完畢,無能為力完成畫作,我用力咬著嘴唇,直到嘗到澀澀的鐵鏽味,我踢了一下綠色的顏料罐,接著我將色盤往地上砸,把其他的顏料罐噴灑在牆壁和窗簾上,我不斷地哭著,甚至走過去將空白的畫布一一撕破,不斷發出吼叫聲,抓著脖子兩側,這一刻好想劃開頸動脈,溫熱的血液會直接灑在牆壁上,正好與我剛剛灑出去的顏料做出強烈的對比,躺在地上的我哭到發抖,爸媽都出去幫助其他的受難者,家裡只剩下我一個人,這輩子從沒有那麼孤單過,我將油膩的頭髮往後梳,已經一個禮拜沒有洗澡了,反正也沒人在乎這個,我站起來,將穿了一個禮拜的衣服脫下,走到廁所裡,自來水廠停止家戶的供應水,必須在早上八點到市公所拿水,我轉開蓮蓬頭,假裝有熱水沖出來,搓著身體和頭髮,接著用毛巾擦乾身體,回到房間穿上一件乾淨的衣服,接著躺在床上,閉起眼睛準備進入夢鄉。
如果長達一個禮拜沒睡覺,突然跑去睡覺,進入深層睡眠的我,還要與留著鬍鬚和長髮的妖怪對決,這樣的我還能再次醒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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