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ake Care 」。
我 在 牆 邊 站 喝 剛 剛 做 好 的 蒸 餾 咖 啡 ， 慢 慢 的 ， 用 兩 手 握 白 瓷 的 杯 子 。 我 看 桌 子 上 放 的 明 信 片 ， 聞 滿 室 的 咖 啡 香 ， 我 靜 靜 地 思 念 一 個 離 我 好 遠 好 遠 的 人 。 他 過 得 還 好 嗎 ？ 那 明 信 片 上 甚 麼 都 沒 有 寫 ， 只 有 他 那 潦 草 的 字 寫 熟 悉 的 「 Take Care 」。 我 看 不 出 他 的 喜 怒 哀 樂 ， 只 知 道 ， 原 來 他 到 了 威 尼 斯 。
威 尼 斯 ， 那 個 聽 說 將 會 被 淹 沒 的 水 鄉 。 窄 窄 的 水 巷 ， 尖 頭 的 黑 色 小 船 穿 梭 其 間 ， 像 女 人 們 穿 的 尖 頭 鞋 一 樣 ， 優 雅 而 緩 慢 地 在 水 上 踱 步 。 威 尼 斯 是 個 漂 亮 的 城 市 ， 看 這 張 明 信 片 ， 我 幻 想 那 濕 潤 的 空 氣 ， 那 很 藍 的 天 空 和 很 豔 的 驕 陽 ， 想 他 可 學 會 了 用 意 大 利 文 說 一 聲 我 愛 你 。
「 我 要 環 遊 世 界 ， 到 每 個 地 方 我 都 會 給 你 一 張 明 信 片 ， 然 後 學 會 用 一 種 新 的 語 言 說 我 愛 你 。 」 他 是 這 樣 告 訴 我 的 。
我 還 記 得 他 的 鬍 鬚 會 微 微 刺 痛 我 的 臉 頰 ， 記 得 他 接 吻 時 閉 起 眼 的 模 樣 ， 記 得 他 右 手 臂 上 一 個 圖 騰 的 紋 身 。 我 對 他 的 記 憶 如 此 深 刻 ， 即 使 要 為 別 的 男 人 披 上 嫁 衣 裳 ， 我 也 無 法 忘 記 他 答 應 過 我 ， 要 替 我 們 的 婚 禮 找 一 間 最 動 人 的 堂 。 我 幻 想 過 無 數 次 ， 我 們 在 地 球 某 個 角 落 的 小 堂 進 行 最 簡 單 的 婚 禮 ， 但 事 實 上 ， 七 天 後 我 將 在 香 港 與 一 個 不 愛 流 浪 的 男 人 ， 舉 行 一 場 筵 開 五 十 圍 的 結 婚 儀 式 。
我 甚 至 沒 有 聯 絡 他 的 方 法 ， 所 以 無 法 告 訴 他 ， 我 已 經 厭 倦 了 等 待 他 回 家 的 日 子 。 他 那 永 不 停 止 的 旅 行 讓 他 如 同 一 陣 風 ， 而 我 卻 只 是 一 顆 長 居 在 家 鄉 的 樹 木 ， 但 作 為 一 棵 樹 我 卻 再 也 等 不 下 去 了 ， 畢 竟 我 不 是 電 影 中 的 女 主 角 ， 畢 竟 我 只 是 個 平 凡 的 女 人 ； 需 要 一 個 家 庭 ， 一 個 可 以 抱 住 的 丈 夫 。
「 你 要 等 我 ， 我 回 來 一 定 會 把 你 娶 回 家 。 」 他 離 開 時 給 我 承 諾 ， 轉 眼 已 經 兩 年 ， 他 還 沒 有 回 家 。 本 來 寫 得 密 密 麻 麻 的 明 信 片 也 簡 短 到 只 剩 兩 個 英 文 字 。 除 了 知 道 他 還 活 之 外 ， 我 根 本 無 法 分 享 在 地 球 的 那 一 端 他 的 所 見 所 聞 。 我 的 屋 子 已 經 空 了 一 大 半 ， 只 剩 下 一 些 帶 不 走 的 家 具 。 婚 後 我 的 新 居 已 經 安 頓 得 差 不 多 了 ， 我 不 想 再 收 到 只 有 兩 個 字 的 明 信 片 。
你 不 能 期 待 一 個 女 人 為 你 永 遠 等 待 ， 尤 其 當 你 只 能 付 出 一 張 郵 票 和 兩 個 英 文 字 的 時 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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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 業 後 ， 我 在 世 界 到 處 流 浪 。 碰 到 那 個 男 人 是 去 年 的 事 ， 我 們 一 起 投 宿 在 某 間 殘 舊 的 青 年 旅 社 。 他 是 個 奇 怪 的 男 人 ， 很 愛 笑 很 愛 喝 酒 。 他 的 右 手 手 臂 上 有 個 奇 異 的 圖 騰 紋 身 ， 有 一 天 他 喝 醉 了 ， 說 要 拜 託 我 做 一 件 事 。
「 如 果 我 死 了 ， 你 每 到 一 個 地 方 ， 可 不 可 以 幫 我 寄 一 張 明 信 片 ？ 寄 到 這 個 地 址 。 」 那 時 他 的 聲 音 是 如 此 沙 啞 。
「 無 聊 ， 你 好 好 的 怎 麼 會 死 ？ 」 我 推 了 他 一 把 。
「 這 是 我 對 某 個 人 的 承 諾 ， 而 做 不 到 是 我 的 錯 ， 所 以 ， 可 不 可 以 幫 我 這 個 忙 ？ 」 他 苦 苦 哀 求 我 。
我 半 開 玩 笑 地 答 應 了 ， 然 後 當 我 要 起 程 到 下 一 站 前 ， 他 自 殺 了 。
我 根 本 不 知 道 為 甚 麼 他 要 自 殺 ， 也 不 知 道 為 甚 麼 他 要 選 擇 我 去 幫 他 這 個 忙 ， 但 對 於 一 個 遺 言 ， 你 無 法 不 遵 守 這 個 承 諾 。 於 是 我 每 到 一 個 地 方 就 會 替 他 寄 出 一 張 明 信 片 ， 因 為 不 知 道 想 說 些 甚 麼 ， 也 不 知 道 是 要 對 誰 說 ， 所 以 我 總 是 寫 上 「 Take Care 」 兩 個 字 。 我 想 讀 到 明 信 片 的 人 會 懂 得 ， 有 些 事 比 生 命 更 悠 長 ， 有 些 承 諾 即 使 那 人 選 擇 結 束 生 命 ， 還 是 想 要 延 續 下 去 。
我 想 明 信 片 的 收 件 人 是 個 女 人 吧 ？ 也 只 有 感 情 才 會 讓 人 最 放 不 下 。 我 一 靜 下 來 就 會 幻 想 收 到 明 信 片 的 人 不 知 道 長 得 怎 樣 ？ 那 個 地 址 在 我 抄 寫 許 多 次 之 後 ， 我 也 默 記 得 滾 瓜 爛 熟 。 她 應 該 不 知 道 他 已 經 去 世 了 吧 ？ 還 不 斷 地 收 到 他 的 明 信 片 報 平 安 ， 好 幾 次 我 想 要 在 明 信 片 上 ， 告 訴 收 件 人 多 一 點 有 關 他 的 事 ， 但 都 因 為 不 知 道 該 怎 麼 寫 而 作 罷 。
我 替 一 個 死 去 的 人 守 一 個 諾 言 ， 這 樣 的 感 覺 很 奇 怪 ， 但 我 還 是 很 堅 定 地 維 持 這 個 習 慣 。 一 整 年 來 ， 不 論 我 到 訪 哪 個 地 方 ， 我 都 會 寄 一 張 明 信 片 給 一 個 我 不 認 識 的 人 。 然 後 我 會 想 ， 她 會 責 怪 他 這 樣 輕 賤 生 命 嗎 ？
這 些 問 題 ， 我 想 只 有 當 事 人 才 能 知 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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