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下班了。
四點是正常的下班時間,五點半能脫身算是正常,今天算是破了記錄,竟然已經過了八點!
走在通往捷運的地下道楷梯,我每一步步伐都帶著極沉重的疲倦。
今天的運氣挺背的,手上二個病危患者,在間隔不到一小時的時間先後急救,一個進了加護病房,一個被收進了太平間。
唉!都是811的家屬啦!沒事送什麼鳳梨酥,同事小雪也是,也不看看是什麼就手賤的給他收了下來,結果收禮的沒事,我這個無辜的路人甲反倒被鳳梨酥的『祝福』給連累──→旺的不得了!
好不容易把817-1『平安』的送進ICU,以為稍稍可以喘口氣,想不到被咀咒的厄運卻仍末被破解。
三點多又讓我收了一個從加護病房轉出的病人,看著病床上全身插滿管路的老者,二台點滴pump各佔著一手一足,規律的滴注維繫著生命的藥液,殘燭的火光只是在風中苟延的燃燒罷了!聽主治說,這個病人家屬已經簽了DNR(拒急救同意書),臨終時只要象徵性的壓一壓(CPR)就好,不需要積極的搶救,所以用不著佔著寶貴的ICU床位,才在家屬的同意下轉進病房。
說的白一點,是來這裡等死的!
又忙又累的我,莫名地被這早已習慣的死亡氣息給壓著,心情也跟著更沉重了。
呵呵!這就是我已經習慣的『日復一復日』呀!
我重新設定升壓劑pump的滴數,一面和家屬介紹病房的環境設施。
家屬是一位人過中年肥肥的歐巴桑,態度冷冷淡淡的。「知啦知啦!加我就熟ㄟ!」
再熟也不會有我熟吧!我冷冷的望著歐巴桑的臉,在她向我望來的同時,我在嘴角牽起一抹虛浮的微笑。「有事情按紅鈴,我會馬上過來。」
出病房時,我刻意的閤上了房門,想隔斷病人的死氣和家屬的冷漠。
這裡有太多心臟衰竭的病患,出院對他們來說並不等於痊癒,反而只是當他們再住院時,增加了我們對生命的無力感嘆而已!
我阻斷了身後的沉悶,卻阻絕不了從其他方向撲向我的沉沉負荷!
我真的好累好累唷!心境上的疲態似乎更凌駕身體上的沉重。我這麼賣力的工作到底是為了什麼?每天總是盡全力的搶救鬼門關前徘徊的靈魂,可是,我卻讓自己的靈魂給淪陷了。
『每天重覆著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的傻事,什麼時候才會想想要救贖自己!』突然想起,早就轉行的佩君曾經這樣對我說過。
「我真不想再上班了!」有一次累到快掛點的我曾這麼說,還有一次更絕,我直接向阿長口頭請辭。
兩次我都被人臭罵了一頓。
『妳別傻了!妳可是捧著公務員的鐵飯碗吶!一個月五六萬的工作妳要去那再找一個!』同事說。
『小君啊!妳如果真累了就排個長假休息吧!再不然我幫妳伸請留職停薪好不好?不要那麼想不開!』護理長說。
而我呢!不知自己究竟是職業倦怠還是真的不想做了,茫茫然的只能無話可說。
或許休息真的可以讓我緊繃的情緒得到放鬆吧!可是當我再次工作,再次疲倦了呢?再排一次休假嗎?我討厭那樣的反反覆覆,好像事情根本沒有得到解決,治標未治本……
「小君?妳是小君嗎?」走著走著,我突然被人給攔了下來。
誰呀?!這個女人,戴著個褐色的膠框眼鏡,短短的頭髮和身高。
「我是雅惠呀,仁愛社的學姊!」
「咦!妳是雅惠學姊?妳變瘦了吶!我都認不出妳了。」呵呵!果真女大十八變,學姊現在纖瘦的樣子可比以前的五短身材迷人多了。
「學姊,妳記憶力真是好吶!六年不見妳竟然可以一眼認出我來。」呵呵!這絕對不是我對學姊的恭維,是發自真心的驚訝。
「因為妳沒什麼變啊!」
厚!我還以為自己有變漂亮一點了說,原來在人家眼裡,我一點也沒變到,我還是原來的我哦!真是有些小失望……
「學姊妳現在在台北工作嗎?」我不想在地下道裡呆站著,把學姊拉進地下街旁的咖啡館裡好好的敘敘舊。
「沒啦!今天向權結婚,我來喝喜酒的。」
「向權結婚?明新的向權學長嗎?那怎麼沒通知我!」獲知過去夥伴的消息,讓驚訝的我一掃白天工作的無力倦怠。
「他說大家好久沒聯絡了,炸不下手啦,他只發了匯惠會和其他社團裡幾個比較有連絡的死黨而已。」學姊說了幾個社團團員的名字。
「哇,我幾乎都認識ㄟ,沒見到大家好失望哦!」學姊說的那幾個人,有幾個是我在幹訓時就認識的夥伴。
「那妳呢?妳怎麼會在這兒?」學姊問我。
「我在中興醫院上班啦!」
「忠孝橋邊那個中興醫院嗎?那很好哩!公務人員吧!很好哇!鐵飯碗、吃不倒!」學姊問,我點頭,啦啦啦的問了一串。
「箇中甘苦,冷暖自知啦!為了五斗米折腰,一份累死人的工作!」相較於學姊的傾羨,我的評語則不是太好,回答中有著滿滿的不認同。
「唉唷!工作咩!那一份不幸苦的,妳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你們大家都這麼說,可是我卻一點也不這麼覺得……」邊說,我又想起了那三年愉快的高中生活,和現在庸庸碌碌的生活一對比,我的眼眶突然間就熱了起來。
「咦!學妹,妳怎麼了?」細心的學姊趕緊遞了張餐巾紙給我。
「哈哈!沒啦!只是想起過去有些懷念!」我深吸口氣,趕緊把不識相的眼淚擦乾,來個毀屍滅跡。
在好久不見的故人面前掉眼淚!莊喻君!妳還真不是普通的糗哦!看著學姊又關心又尷尬的表情,我還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妳現在還有和誰在聯絡嗎?」看見我恢復正常,學姊總算不再蹙緊眉心。
「就和素慧、佩君兩人有聯繫而已,逢年過節時彼此問候一下,大家都忙,都不太容易找的到人。」我說。
我們在咖啡館裡又聊了一陣子,我問的多,學姊答的多,主要都是我想多瞭解一下昔日夥伴們的近況,一直聊到快十點,兩個人都想到自己還要趕火車。
「學姊,我留我的連絡電話給妳,下次有什麼活動記得通知我,管他是要下戰帖還是紅色炸彈,我照單全收。」我將電話抄在便利貼上留給學姊,同時也將學姊的電話輸進自己的手機裡。
我們又併肩走了一段,一直進到車站的票口才分手下到各自的月台。
雖然時間晚了,明天一早還要來上班,可是今天和學姊的巧遇後,我的壞心情好像
瞬間被蒸發了,因為和過去又重新有了聯結,那些往日美好的記憶頓時又鮮明了起來,我好像又被重注滿滿的活力,可以應付明日的辛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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