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到遊樂園去吧。」……
在朋友每又提出一次到遊樂園去的提議時，我的腦袋一邊就越來越感到混亂起來。為什麼非得選聖誕夜這樣的日子到遊樂園啊？雖然是個有充分正當理由玩樂的幸福節日，對我來說，卻似乎淡淡地瀰漫著卡夫卡式的沉重。
不過我終於慢慢釐清了我之所以混亂的原因──「單身」。單身的人是不屬於聖誕節的啊！
其實，單身的人是沒有所謂的聖誕節、情人節、七夕情人節、白色情人節……諸如此類的日子可言，道理很簡單，好比失業的人是不會在乎今天是星期天或星期一、是假日或者非假日的差別。畢竟幸福浪漫的節日是戀人們的專利，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聖誕夜說起來還是該好好慶祝一下的，也應該挑個情趣浪漫的地點留下永恆的回憶，不過遊樂園裡應該到處都是成雙入對的情侶吧？幾個單身的男生還真是殺風景。不過話說回來，聖誕夜裡有哪一個地方不是充滿成雙入對的情侶？一這樣想也就無所謂了。
雖然當時偏執彆扭地認為政府應該為單身的人立法廢止這些令人觸景傷情的節日。不過，三個單身男人──其一正沉溺於被甩的愴痛，另一個日前告白慘遭拒絕，再加上天生沒桃花的我，還是在寒冷的冬夜裡去了遊樂園。
根本像是為我的預測安排好的一樣，整個園區爆滿著相依相偎、卿卿我我的戀人，而且數量多到讓人以為「全世界是不是已經沒有所謂的單身？」那樣可怕的程度。正因如此，三個單身的男人聚在一起反而刺眼，好像浩大的天鵝群中擠著三隻烏鴉那般地難堪。
擦身而過的甜蜜情侶都以奇怪的眼神瞄我們，我們更看他們不順眼。沒辦法，當成為弱勢族群的時候，就要以更強硬的姿態面對現實，所以我們決定接受事實，大搖大擺地享受這單身的聖誕夜。
即便故作堅強，事情總沒想像中來得順利……。
寒風緩緩地吹著，默默地縮緊戀人們之間的距離，卻也更突顯了我們內心的空虛。到處都充滿了濃情蜜意的男男女女，夜反倒讓我們三隻烏鴉更顯突兀。用餐時，隔壁桌的小情侶一面用眼神傳情，還妳一口、我一口地互相朝對方嘴裡塞薯條，彷彿喪失自己進食的能力。這看在我們眼裡真不是滋味，所以決定自暴自棄，眼不見為淨。
因此我們瘋狂地嘗試所有驚險刺激的遊樂設施，以為可以避開人群，卻沒預料到那些平日女生避之唯恐不及的恐怖玩意，頓時也變成戀愛中男女感情的催化劑。在雲霄飛車上，戀人們挨得特緊；在旋轉咖啡杯上，戀人們甜言蜜語；在海盜船上，戀人們嘶吼著「我愛妳」；在探險鬼屋裡，戀人們幾乎要黏在一起……而我卻只能在恐怖到簡直噁心的「斷軌列車」上含著淚想著：為什摩非得挑聖誕夜大老遠跑來遊樂園折磨自己……。
甜蜜中偶爾還是會出現意外。用餐時坐在隔壁的小情侶，彷彿故意要讓我們眼紅，在斷軌列車又摩摩蹭蹭地坐到我們前座來。不過途中，女生把剛剛男生辛辛苦苦餵的薯條一下子還給了大地。我們一邊看著男生慌慌張張地不知所措，一面抱怨著清理被天女散花波及到的痕跡。
由於是聖誕夜，園區特意延長開放時間，目的就是希望能在倒數過後，一個個溫暖的擁抱能讓熱戀的情侶更親密。可惜這對我們顯然是另類的酷刑；不論是誰，都不想在充滿戀人的動人甜蜜時刻，跟大男人抱在一起尷尬地歡呼啊……。
於是我們改變策略，逃避現實，到一個沒人看得見的地方。
歷經漫長難熬的排隊等待，穿越過無數狐疑卻帶著嘲笑般的不幸眼神後(請恕我心眼小)，我們終於躲進摩天輪的一節包廂。單身三人男子團體緩緩離開了這個充滿礙眼情侶的地球表面……。
漆黑的天空，讓人感到進入不同的國度──一個與地面上歡樂氣氛完全不一樣的國度。包廂內，三人雙唇緊閉，不約而同地喪失言語功能，徒留黯然的失落感。隨著我們緩緩上昇，在三個單身寂寞男人的背後，居然宿命性地響起了詛咒般的背景音樂……鐵皮罐頭似的包廂一路咿─呀─咿─呀─地軋響，簡直像是在嘲笑我們一樣地唱著「咿呀。單身男人真悲哀呀。咿呀咿。咿呀咿」……
當我們淒涼地配合著背景音樂，到達最頂端離地面人群最遙遠的時候，天空突然「砰轟」地放起五彩煙火，火光瞬時燃燒了夜空。地面上的情侶們用力喊著「Merry Christmas」，緊緊地互相擁抱。心理作用吧，應該是紛鬧歡欣的氛圍，我們卻被吸進不可思議的安靜裡去。半空中的寂寞男子，一面呆呆地望著燦爛的花火，一面嘀咕著：單身的人果然不屬於聖誕節啊……。
那年，世界正轟轟烈烈地進入嶄新的廿一世紀，對我來說，卻似乎是充滿無奈的空白。今年聖誕，依舊單身，不過我發誓──無論如何都不想再出門了。
話說回來，我倒時常在啃薯條的時候，莫名想起摩天輪的包廂咿咿呀呀為我們唱的單身進行曲，還有那對吐了一地的小情侶……。
《本文同步刊載於 2002/ 12/ 24【自由時報】花編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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