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普通東海岸陽光養大的孩子,皮膚黝黑、不用刻意保持就很標準的身材、天生運動細胞絕佳,尤其是游泳,彷彿是一出生就會。
在八歲那年,一次賭注性的跳水比賽,差點讓涼生命就停留在那一年,是一個陽光曬在皮膚上都嫌刺痛的日子,幾個孩子間相約鬥氣之爭,最普通解決方式,當然不是比射箭,每一個當地長大的孩子都知道且奉為聖地的海域,舉行神聖儀式-跳水。
潑刺一聲,涼落入海裡,卻發現膝蓋下墜時碰觸了礁岩,破了老大一個傷口,更汩汩流出血,更慘的是,急速失血後伴隨,一陣陣麻痺與抽筋,讓涼沒有力量振動四肢,脫出水面呼吸,只能不斷下沉、沉澱,像河口沖向海裡的一粒沙,失去了衝力,沉入茫茫深海。
據說,人到了瀕死境界,都會開始回憶往事,涼實在不知道該回憶什麼,畢竟只活了八年,好像還不太足夠回憶什麼,只發現垂死之際,他卻可以冷靜張開雙眼,環顧身處的四周景色,涼發現,海洋正以一種從未發現到的新面貌在向他招手,透過整遍的琥珀色珊瑚,透過成群寶藍色透明的熱帶魚,溫暖而緩慢,招手…。
剎時,他發現能不能獲救似乎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他只想多看看這海底迷魅世界,多一秒也好。
倒不是對生命絕望,八歲的腦袋也想不出絕望兩字該怎麼寫,就是留戀吧,恰好與膝蓋留下那一道狀似蜈蚣的疤痕,相呼應,纏繞著涼這一生。
聽他這段往事的所有人,總是露出詫異的神色,尤其當他說到留戀…,涼總是傻傻笑著,好像當初不是發生在他身上…。
就在他快闔上眼時,涼被一雙沉穩大手托了上來,矇矓間,他感覺這雙手很熟悉,然而他已經沒有力氣張大眼去看看是誰救了他,一離開海面,首先刺穿耳膜,是母親淒厲悲痛的哭喊,涼卻沒有力氣說話、沒辦法安慰母親,當時充盈心中,卻是一種莫名滿足感,看見新樂園的滿足感。
從此,涼接觸海水的次數被嚴格限制而減少,他在海邊看著海發呆的時間卻變長了。
高中畢業後,涼選擇國內某研究海洋著名的大學就讀,選擇了當時頗冷門的科系-海洋環境工程。
第一天上課,執教海洋生命的教授,就以一句話,為涼四年大學生涯,以及未來,做了一番新的開場白。
『海,可以是溫柔的母親,因為它無疑是生命起源;卻也可以是冷酷的死神,只因為你觸犯它的神秘,將來千萬別以為你征服了海洋,你正掉入他迷幻無法自拔的陷阱』
涼是見識過海洋神秘及溫柔一面的…在八歲那一年。
一日,在實驗室,涼正為了新設計的港灣工程模擬傷透腦筋,為了無法預估的海洋地形變遷,與怎麼算都算不準的力學數據煩惱,決定暫時這些繁雜瑣碎的數字單據拋在一邊,準備到外邊透透氣,因為等待這些數據符合標準,已經又三天過去…。
「疑?你不是海工系的那個…?你叫涼吧?」剛好被逮個正著,涼心想難得的空閒大概又毀了,經常,涼步出實驗室後,是許多正飛揚跳脫的女孩追蹤焦點,假藉著編校刊訪問,社團事務等…為了只是和他說說話。
這不單只因為涼天生擁有的一張輪廓深遂的五官、一百八十五公分的高挑身材、以及學生會長的頭銜,更因為在大二那年,涼設計的『海洋放流及污染控制設備』概念,被北歐某國家應用在黑潮引流建設上,而且相當成功,涼因此還受邀至當時該國建設竣工後,所建築紀念的黑潮咖啡館參觀,也因為如此,還有一年才畢業的涼,卻已經是國內外海洋研究有關的機關學會極力延攬的對象。
「恩…我是,請問妳是?」涼沒好氣的說,心裡盤算該怎麼敷衍了事。
「你們上個月去小琉球勘查海底魚礁,順便辦的聯誼…你忘記了?」女孩,一個髮及肩、髮稍微捲,臉頰上綴著兩盞梨渦。
「喔!我那時忙著交研究報告,沒看清楚,妳們是英文系的嘛!?」涼開始有股衝動想掐死系上學生會的公關,一個滿腦子只想低空飛過,快快畢業繼承父親航運事業的臭小子-瀚。
當初單純只是幫忙國科會一個簡單調查,有經費贊助到小琉球探勘,瀚這小子偏偏這時提議什麼聯誼,也怪系上一派陽氣過剩光景,身為會長,只好勉為其難答應這遲早變成鬧劇的提案。
「中文系啦!」女孩似乎有點想轉頭就走,卻有止不住心裡對涼的好奇…
涼開始有點記憶…。
又是一個陽光曬在皮膚上略嫌刺痛的日子。
一到小琉球,涼彷彿就跟系上那些平時埋首實驗的熟面孔脫了節,大家忙的,不是架設探勘器材、檢查潛水裝備,不過也是在檢查啦!檢查物色這些一同到來的女生,哪一個是自己的菜!?
涼只好自己默默先行準備,雖然這時大部份的女孩子,最想接近的還是涼,大家都在等他過來。
但是大概陽光引出了大家的熱情與玩性,卻蒸發了耐心,很快,幾雙男女奔向海灘,開始嘻鬧,玩起水來。
好不容易完全準備妥當後,轉頭準備找設備組長,討論防水攝影機是否還要再加裝分光鏡頭等事宜,卻看見一個女孩,正歪著頭,蹲在自己後面,大概已經觀察很久了…猛然轉頭,讓涼差點就失去了初吻!?沒錯!初吻!
「妳!妳是…?怎麼沒跟他們去玩?」心裡雖然詫異,但涼還是勉強維持那一副事不關己模樣。
女孩嘴角一瞥,吐吐舌頭,指著前方:「她們都有人陪啦,我被分配給一個工友,只好當監工囉!」
「……,好吧,那工友忙完了,跟監工去散散步巡視一下吧?」涼提議,卻也不容許她反對,起身就往海岸邊走去。
「喂!你走慢一點啦!」女孩匆匆追上他,拉著他的袖子,怕他不見似的死命拉住。
兩個人就這麼一前一後,準備跟上人群,眼見同學們都踏遍了沙灘,準備到另一邊礁岩嶙峋的一頭去探險,或許藉著攀爬礁石,可以增加許多肢體接觸的機會。
果然,很多對男女手牽了之後就沒再放開過…依稀還看到瀚好像已經帶著其中一個女生脫隊往某一處海蝕洞走去,隱沒在起伏地形中,涼有些無法適應這種恰如坐時光機的感情速度。
然而身邊這女孩,依舊拉著他的衣袖,甩也甩不開…。
「啊!我的鞋子壞了!」女孩一臉無辜,眼淚眼看就要滾滾落下。
怎麼會有人,到海邊穿…穿細帶高跟鞋!?看著繃斷的帶子,涼有預感他實在不應該擱下教授交待的實驗來這裡,報應應該馬上就來了,而且是措手不及的快。
後來一直在校園中讓人津津樂道,還拍照流傳在BBS上的畫面,出現…
涼背著女孩,一路苦苦跟隨著大家,逛完整個島,照片中,女孩笑得好開心,帶點詭譎頑皮的笑,當然,涼的臉色好看不到哪裡去,這是他第一次那麼接近一個女孩,第一次。
後來的幾天,涼的責任,不再是望著震動儀紀錄數據,更不是潛水採集樣本,而是照顧這個,只穿一雙高跟鞋來小琉球的笨女孩。
涼真的恢復記憶了,其實應該也不可能忘,只是好不容易擺脫BBS上那張可笑照片的陰影,涼實在是不願意想起,其實,他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是…是妳!?妳叫…?我…有點…忘記了…」
「嗯!是我!但是我沒有告訴你我叫什麼!」女孩愣了兩秒「我叫函!多多指教!」笑容可掬的模樣,卻讓涼更不知該怎麼辦,只好抓抓頭髮,傻笑,涼習慣的動作,代表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涼會不知所措,說話也有點結巴,眼睛也不如學術報告那般充滿自信,反而不敢直視著她,是在找逃生路線?還是找個門把自己和她隔住?......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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