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一:東湖的荷花
嚴格地說,我應該不能算是一個喜愛旅遊到無以自拔的人,雖然跟一般人比起來,我的確旅遊了不少地方,而且看起來,還會繼續旅遊下去。
旅遊之於我,絕對是一種神奇的探索,然而隨著年齡漸增,似乎越來越無法負荷在短短的天數中數度變換身邊人事物的變化。往往還未來得及感受新奇,就先被沉重的疲憊感壓得喘不過氣來,這個情形在流動的這一年中特別清楚地浮現在我深深地黑眼眶上,而這次悶熱的紹興行,似乎再一次地逼迫我面對這個不得不然、可非常想避免的傾向。
紹興除了是一個還未觸及的新城市之外,他與我的另一個相連點,就是兄長在對岸的家。換言之,也該勉強算是我在內地的第一個溫暖懷抱。應該是很興奮的,來這樣的一個地方,一個與己完全無關卻又絲絲相扣的地方,可是剛剛辦完訂婚這件人生的第一個大事,極度緊張之後的極度鬆弛,讓精神和體力已經處於強弩之末。然後在還沒來得及有一點點喘息地餘地就啟程香港,日以繼夜的與朋友泡酒館咖啡館、品美食美點飲茶小吃、夜夜地秉燭深談,偏偏又毫不愛惜自己,完全沒讓疲乏的身體得空休憩,狠狠地在紙醉金迷之地摧殘脆弱的腸胃和久未得到飽足的睡眠。種種因素外加上七八月份江南地區的溽暑,於是,紹興這個魚米之鄉、千橋之城、文墨之地,我完完全全提不起精神來觀賞,只想好好的在此地唯一的一間星巴克上網、閱讀寫作和整理成堆的相片檔。
這樣的心態當然不被久久才盼到家人來訪的老哥所理解,於是一次次的「先酒後菜三主食的紹興菜品嚐」、「上海本幫菜一定要試的溫淳軟爛」、「山村野味大觀(包含炸蛇骨、清燉大樹蛙和不知是烏龜還是鱉的東西)」、「純正道地、一汪汪麻椒辣椒朝天椒紅油組成的川味三昧真火」、「河畔古茶館的蜜餞果子小點心吃到飽之行」到「窄小巷弄的中國各地小攤美味巡禮」,我都在老哥的強力推薦、柔情勸說或拉下長長的一張臉的威迫之下一一試過。十足感謝老哥的安排,讓我的味蕾有不虛此行之嘆。身體仍然是累的,可最為重視中國文化風情的哥當然不會以為「美食之旅」就該是紹興的全部。於是在讓我領略到一小塊紹興飲食之後,下一步的規劃即是人文風情及文化古蹟。
圖二:東湖景象
紹興雖小,卻不缺乏歷史典故。所有華人都知道的越王勾踐和大禹治水的歷史故事,發生的地點就是在紹興城這塊彈丸之地。句踐臥薪嚐膽的樓台在城中,探訪很是容易,驅車前往不過十分鐘的路程而已。在一個清閒的傍晚,暮色時分裡,我已經遙望掩映在濃青翠綠樹蔭之間、昏黃的千年樓宇。之所以用遙望兩字,並不是因為古蹟的規定禁止了近距離的親近,純粹是我疲乏的身體任性地拒絕可能肆虐的蚊蠅和必然出現的悶熱,怎麼樣也不願意離開有空調的舒適小車,接近發怒邊緣的老哥也拿我無可奈何。然而,即使只是透過車窗玻璃看到數百級階梯以上,在夕照的光輝之下彷若發出千道金芒的那間小小屋宇,似乎已經可以感受到越王當時將自己孤立此處、痛下決心的意志力。寫到此處不禁有點羞慚,若我也有點意志力,該是爬上數百級的階梯去感受,相信在爬過層層高低不一的古老階梯之後,一定更能領會越王的毅力與孤絕。
大禹嶺則是另一個「聽說必訪」的聖地。由於與另一個景點東湖相當地接近,於是老哥先將我送去了景點東湖,自己則先回去辦公,臨走前不放心,怕我太過儉省,交代我一定要花點錢去坐一趟烏蓬船。
烏蓬船,聽起來多美的名詞,想像中是一葉扁舟上撐起碩大的玄色蘆葦棚子,在喣煦朝陽中透過蘆葦縫隙,像個古代美人似地觀看湖光山色。印象中的烏蓬船,還是金庸小說裡,江南七俠裡的七妹,划著一尾烏蓬船出場的畫面。記得旁邊配上的插畫,是一名墨黑長髮的娟秀女子,水伶伶地站在小船頭。烏蓬只是小小的一片,不過,該是插畫的那位先生為了突顯主體的緣故吧?
東湖不過是一個小湖泊,有著幾尊奇石聳立,人工地刻上了一些字,景色雖宜人,可並不很特別。湖邊是一色的楊柳委地,一彎彎一弧弧,蕩出水面幾許漣漪,在水鄉該是很普遍常見的一抹綠。不過我是從喧囂的都市來的,還未習慣這裡冷灰的古老色調,更不用說這一大片一大片奢侈的綠意。於是呆立在湖畔沉浸許久,心思不屬地隨著楊柳絲飄來盪去,一直到和煦的朝陽漸漸灼人,裸著的雙臂感受到熱力,才繼續邁步往前。
轉個彎,猛然看到成排的烏蓬船排列在前,船夫們頂著烏氈帽,閒散地搖著蒲扇,並沒有急著攬客的模樣,原來這裡的船夫都列屬國家管理,想乘船繞湖,是要跟管理單位先行購票的。
圖三:用腳划槳的船夫先生
我的船夫先生是個和藹可親的「長者」。其實不很確定他的年歲,雖然曬得釐黑的臉刻畫著一道道痕跡。相貌是老的,斑駁的,只不知道斑駁的是歲月還是貧困的環境。
棚子的確是烏黑的,材質雖然比想像中硬,可也的確透著一絲絲縫隙,只不過大小出乎我的意外,很矮的棚身,大約只能容人躺在裡面。從中間看去,很有趣。在一堆顯然是吃飯喝水的器具雜物之間,船夫先生赤著一雙也是黑黑的腳掌,正賣力地搖著槳。可不是用手,就是以一雙腳掌搖著,手沒空閑,一樣擺著櫓。原來這正是烏蓬船的特色,所有的船夫都是手腳並用地操持一隻船。我問他累嗎?「哎呀!這個樣才輕鬆啊!用腳來,一點不費力。不信你試試。」船夫先生如是說著,順便用「腳」將槳遞給了我。很想試,可掙扎著要不要將球鞋給脫下來,船夫先生直嚷著別脫鞋,怕槳不夠光滑刮了我的腳。「大城市來的小姑娘,皮膚都嫩得很,不要傷了皮膚啊!」船夫先生一直沒搞清楚我是來自對岸,老以為我是北京客,想來紹興小,台灣的觀光客少得很。沒多說什麼,省得花工夫去解釋可能有的長長一大串。我笨拙地用腳擺了兩下,還不錯,沒把槳給搞掉,不過船也是毫無動靜就是了。不死心,還想跟這跟特別長的槳周旋,可是鄰船來了,在窄小的水道裡餵了安全起見,還是把槳遞給了真正的歸屬。
隨著船夫先生爽朗的解釋,看遍了東湖的景色,然而徐風輕吹已不足以解熱。湖面水光粼粼,聚集了所有的熱氣,些許清涼也無;而朝日早已升空,現下的太陽既強也毒,由於沒有想過是這樣的情況,既沒有戴帽子洋傘之類的遮陽物,更沒有擦任何防曬的防護品。烏蓬真的很矮,躲不進一個人,我只好撐起雙手,勉勉強強遮住越來越刺眼的陽光,一面以艷羨的眼神偷覷湖邊楊柳樹下行走的行人,和來往烏蓬船上的遊客撐起的、平時絕對不喜歡的各式或碎花、或條紋格子傘。臉還好,轉過身背對太陽就是;可是雙臂是無論如何都躲不去,活生生地在湖面上有被炙焦的感覺。船夫們可都戴著大帽子,還是避免不了一頭一臉的黑,我不禁想起了行李中成堆的美白保養品,看來回家得用喝的了。
圖四:窄小水道人工雕琢的字
當夠了湖上被烤的那塊肉,接下來對仍要繼續曬太陽的行程興趣全無,於是不管老哥如何勸說,我還是放了大禹嶺鴿子。知道大禹是治水的聖人也就夠了吧?既然將近四千多年間已經領受無數的膜拜,猜想大概也不缺我一個。滾燙的皮膚一直到喝下星巴克的冰摩卡才終於有清涼的跡象。終於平靜下來後,快燒壞的腦子才終於可以運轉。
船夫先生們是怎麼習慣這樣的天氣呢?還記得一直很爽朗的船夫先生,在我臨要下船時,露出很羞赧靦腆的笑容,低聲下氣地詢問可不可以給一點小費?不用多。可又旋即挺起身說著「您隨意,不是一定要給的,不給也有沒關係。」在那句「您隨意」裡,彷彿才真是說出了他的個性,之前那句弓著身子說出的話語,是生活的重擔壓的,委屈自己說的「不得不」。手頭捏著哥哥給的、也很薄的兩張紙鈔,笑著塞了一張謝謝船夫先生的帶領。姑且當一回文盲好了,在牆上那張貼著「請舉發另要小費行為」的告示牌下,警惕自己要知足,畢竟不是金錢可以買得到的。
圖五:楊柳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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