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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隔天早上睡到十點半才起床，窗外霽光直直照進來，將房間照得熠熠閃亮，昨夜裡下了一場雨，悶熱的暑氣盡消，今天應該是個好天氣。轉頭一看，枕邊小人已經不見了，但依稀聞到那股淡淡的奶味，不知璇小人幾點起床，我竟然睡得毫不知覺。
搖搖晃晃走到浴室梳洗，出來時發現兒童房的門是半遮半掩，心想璇小人可能不在房間裡，於是躡手躡腳地推開房門，卻見璇小人端坐在書桌前翻書，似乎看得很入神，完全不知有人悄悄進門，簡直是渾然忘我了。
『妳在看什麼書？』我有些好奇，從她背後看了書頁一眼，書本很厚，字體密密麻麻，猜不出書名，不過大概是白話古典小說。
『鏡花緣。』
璇小人頭也不轉地回答，也沒有因為我突如其來的拜訪而嚇一跳，沉著冷靜的模樣和昨晚是判若兩人，不禁懷疑她有雙重人格，我該不該建議老媽送她到精神病患診斷？
『妳看得懂嗎？』這本書我以前讀過，也是白話文，是一本內容頗精彩的有趣故事，記載一些稀奇古怪的國家，可是她才上幼稚園，究竟識字多少呢？
『大致上都懂。』璇小人仍然低頭看書，神情很認真，有些不想理睬我的樣子，這時我相信她一定是個天才兒童，將來很有可能成為一個很成功的女強人。
『是哦‧‧‧』
我晃到她的書櫃前，抽出一本國語辭典，很快翻到“喆”的書頁上，旁邊還有注音符號，當下興沖沖地遞到她面前，遮住了桌上的鏡花緣。
『小璇小璇，這個字怎麼唸？』我指著那個“喆”字問她，深信她在幼稚園學過注音符號，絕對不會唸錯。
『喆啊，小吉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唸哦？』璇小人抬起頭來看著我，小臉露出驚訝的表情。
『啊哈！知道這個字怎麼唸了吧？』我忽略她的反問，笑得很得意，『妳會讀這個字，表示妳可以毫無困難地唸出來，以後不可以叫我小吉了，必須叫我阿姨，聽懂了嗎？』
『嗯。』璇小人應了一聲，把國語辭典稍微移開，又回到書本上。
『咦？妳看到那裡了？那個林小山找到父親了嗎？』我故意說錯主角的名字，因為很想知道她是否看得懂書上的字，而且“唐”字的比劃多，一般幼稚園的小孩子應該都還沒有學過。
『是唐小山，不是林小山。』璇小人居然沒有上當，反而糾正了我的錯誤，還興致勃勃地問道，『小吉看過鏡花緣嗎？如果沒看過，我可以先借妳看，等妳看完了再還給我。』
『啊，不用了，我已經看過了。』聽到她又喊我一聲“小吉”，我頓時感到好沮喪，這璇小人還真固執，說什麼都不肯改口啊！
『哦，好吧！』她微微點頭，低下頭繼續翻書。
我垂頭喪氣地把國語辭典闔上，並且放回原處，見她這麼喜歡看古典小說，我也不想打擾她的風雅興致，讓她安靜享受中國文學的古典美，反正愛看小說的小孩，有他們獨特的天地，任何人都不應該刻意破壞。
『小吉！』
正要轉身離開她的兒童房，璇小人突然呼喊一聲，以為她有不懂的字想請我幫她解惑，因此我不由自主地回過頭看她。
『妳睡覺時會說夢話哦！』璇小人笑著說，齒如含貝，也笑彎了額上兩道清秀的眉毛，她還真是個美人胚子。
『還有呢？』我抬眼瞪著她，不知她話中是否有揶揄的意思，所以努力壓住心中的怒火。
『沒有了。』璇小人轉了一下椅子，回到書桌上，繼續細細閱讀那本厚厚的鏡花緣。
怕會在憤怒之下忍不住對著她怒吼，我趕緊下樓尋找食物填滿苦不堪言的腸胃，卻得到一道晴天霹靂的指令，真讓我痛不欲生啊！
『小吉，看來今天不會下雨了，小璇就麻煩妳帶她到附近的公園玩，她好像很久沒有出外郊遊了。』老媽從蒸籠端出肉包子，放在我面前說道。
孟家的家規沒有那麼嚴厲，只要不耽誤功課，咱們週休時允許起晚一點，所以早餐總是會被老媽用蒸籠保溫，誰先起床，誰便可以立刻吃早餐。
『姐呢？』我想把任務推給老姐，誰教她是“小絲媽媽”。
『她去學校幫教授批改考試券，一大早就出門了！』老爸看完早報，坐在客廳打開電視看國家大事，這是他休假時的“例行家事”。
『那老爸老媽呢？不想去公園散步嗎？』老姐真狡猾，領養了璇小人，卻老是往外跑，實在是太失職了！
『咱們想待在家裡清靜清靜，妳和小璇就盡量在外面遊玩，中午可以到麥當老吃午飯，然後帶她去看迪斯奈電影，下午再回家也不遲。』老媽從皮包掏出幾張紅包的百元大鈔，塞進我睡衣上的口袋又說道，『這些錢夠妳們花了。』
慈祥的老媽替我安排了一整天的節目，我由衷地感謝，但其實最主要還是為了璇小人而細心安排的節目，讓我覺得自己更像是個專職褓姆，可是我現在才十五歲，正值花樣年華，怎能每天照顧一個超齡的小孩子呢？
『老媽‧‧‧我可以拒絕嗎？學校快要考試了呢！』明知老媽不可能答應，我還是抱著一絲微弱的希望。
『這麼好的天氣可以出外遊玩，為什麼要拒絕呢？學校考試是學校的事，妳從來都不用 K 書，就可以考得很好啊！是不是又想窩在家裡玩電腦了嗎？』老媽挑眉看著我，有些責備之意，隨後又繼續說道，『別磨撐了，吃完肉包子就趕緊去換衣服，都快要到中午了，小璇一直在她房間等妳呢！』
『知道了‧‧‧』我愁眉苦臉地咬了一口肉包子，有些食不知味，沒想到璇小人如此城府深密，完全看不出她待在房間看小說，是為了等著我起床之後，帶她出門遊玩，這樣的小人實在不能小覷啊！
原本想慢慢享用肉包子，拖延一下時間，可是老媽一雙犀利不悅的眼睛直瞅著我的一舉一動，嚇得我膽顫心驚，當下趕快大口吃完手上的肉包子！
『爺爺奶奶，再見！』
『小璇再見！盡情地玩哈！』
璇小人乖巧地向孟家二老揮手，孟家二老也對著她熱情地揮手，完全漠視我那哀怨的表情，彷彿我不是孟家的小孩似的無情。
『小吉，妳要好好照顧小璇，不能讓她有任何閃失哦！』老媽沒有忘了做母親的叮嚀。
『知道了‧‧‧』
換上全黑的 T 恤，泛白的牛仔褲及黑色登山鞋，悻悻然走出孟家大門，璇小人握住我的手笑容可掬，她身上的粉藍色短裙和紅色的跑鞋不住跳躍著，也似乎跟著微笑，溫暖的陽光灑落在她的小臉上，隨之洋溢著令人羨慕的快樂。
『妳幹嘛這麼高興？』
我沒好氣地瞪著她，有些嫉妒她小臉上的笑容，因為她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我的痛苦上。唉，如此自私自利的小人，又不能把她抓起來毒打洩忿，真讓我憤慨交集啊！
『小吉不高興嗎？』她轉頭看著我反問。
『呵，我有嗎？』我嗤笑了一聲，否認了心中的不快，雖然已經決定疼愛她了，可是知易行難，而且不知為何總是會氣憤她對我的不良影響，這或許是因為我目前正值反抗期吧！
藉口是吧？嘿嘿，各位看官，這世上誰沒有藉口啊？
『呵，沒有嗎？』她有樣學樣，也嗤笑了一聲。
『我有嗎？』
『沒有嗎？』
『我有嗎？』
『沒有嗎？』
『妳喜歡抬槓啊？』我快要受不了她的聰明才智了，伸手指著她質問。
『不喜歡。』璇小人搖搖頭，反指向我，『可是小吉喜歡。』
『我有嗎？』我皺起眉頭瞪著她那張騙人無數的小臉。
『沒有嗎？』
『我有嗎？』
『沒有嗎？』
『 STOP ！STOP ！』我大聲吼過去，不想和她繼續重覆這麼無聊的問話，『咱們先到公園打太極拳，再去麥當老吃些垃圾食物，吃完垃圾食物，填飽了妳的小肚子之後，一起去影城看小人卡通。』
璇小人一聽，笑出聲音來了，『呵呵，小吉真有趣！』隨後輕嘆了一聲，有些哀怨地說道，『唉，喜歡小吉的人一定很多‧‧‧』
『沒有人‧‧‧』原本想說“沒有人喜歡我，但怕這刁鑽難懂的璇小人又會“妳來我往”的反問，於是趕緊轉移話題，『小璇喜歡盪鞦韆嗎？』
『嗯，喜歡！』她轉愁為喜，對著我笑逐顏開。
『那麼咱們快去公園占位子吧！』
我一說完，微微彎腰兩手橫抱璇小人，只聽見她驚呼一聲，有些慌亂地緊緊抓住我的脖頸不放，漂亮的小臉也泛起了紅暈，猛然一見，更加可人了，沒想到她也會露出這樣羞澀的表情，讓我有些訝異。
不過她的小身子很輕很軟，所以我也沒想到抱起小孩子是如此輕鬆，如此舒服的一件事。
『別怕，妳不會摔下來，我會牢牢抱緊妳！』我笑著欣賞她小臉上那抹可愛的紅暈，對著她歡呼著，『耶！咱們一起向公園衝吧！』
由於今天是假日，公園裡的人群很多，多半是媽媽帶著孩子出來遊玩。遠遠望去，一排鞦韆早已被幾個小孩占用了，不過兒童遊樂場所也有其他可以玩樂的設備，於是我抱著她到溜滑梯旁邊，讓她先和年紀與她相仿的小朋友一同溜滑梯，自己則頻頻回頭觀望鞦韆，如果有空位，便立刻跑過去幫璇小人占據位置。
過了沒多久，小朋友果然盪膩了鞦韆，讓出了一個鞦韆，我便以火箭的速度飛奔過去，一把抓住掛在鞦韆桿上的長鐵鍊，轉頭朝著璇小人大聲吶喊，『小璇！快過來！』
『嗯！』璇小人聞聲立刻跑過來，小臉迎向春風，並且眉開眼笑。
『坐上去，我來推妳。』
『嗯！』
等她完全坐穩了，兩手抓住長鐵鍊，我才開始在她的身後輕輕推著她，怕推得太用力，讓她從鞦韆上跌落而受傷，因此我很小心地控制手上的力道。
『呵呵呵呵呵呵！小吉，我飛上天了，白雲離我好近哦！』
鞦韆慢慢盪高了，璇小人笑聲不斷，如鈴聲般的輕脆，我當然受到感染了，也跟著滿面笑容，但卻引來很多人的目光，而且紛紛對著璇小人品頭論足，最後還評論了我幾句不堪入耳的話語。
『那小女孩好可愛哦！』
『可惜我沒有女兒，否則生下來的女兒也會跟她一樣可愛。』
『她是不是童星啊？有沒有拍過電視廣告？』
『不知道耶，不過她看起來很陌生，應該沒拍過電視廣告。』
『會不會是那個電影明星的小孩？長得可真漂亮，真是個小美人！』
『喂，妳有沒有覺得她長得有點像林青霞？會不會是林青霞的女兒？』
『可是林青霞她人在香港，怎麼會把女兒丟在這裡呢？』
『咦？妳看那邊！站在她後面的女孩子是誰？是姐姐，還是褓姆？長得也很漂亮呢！』
『有可能是姐姐，她們大概是一對漂亮的姐妹花。』
『不，我倒覺得是褓姆，她們年紀相差太多，長得也有點不像，應該不是同一個父母生下來的小孩。』
『嗯，我也是這麼覺得耶！小孩漂亮，請來的褓姆當然也必須漂亮才行！』
我越聽越感到渾身不舒服，稱讚我漂亮還算可以勉強接受，因為我比較喜歡別人說我“帥氣”，但說我是璇小人的姐姐，又說我是璇小人的褓姆，如此胡亂猜測，實在是太傷人了啦！
她們真是吃飽沒事幹，淨做這麼無聊的事！迅速抬頭看她們一眼，發現清一色是媽媽級的女人，頓時明白“閒言閒語”是女人的天性。幸好我不是一般的女人，有什麼壞話一定往肚子裡藏，也不會與她們同流合汙。
『小璇，快中午了，我餓了，咱們現在去麥當老吃漢堡好不好？』我等鞦韆停下來，蹲在她面前一邊看手錶一邊問，一刻也不想待在公園裡讓人品頭論足。
璇小人眨了眨黑亮的眼睛，覺得奇怪，『小吉不是剛剛吃了肉包子，這麼快又餓了？』
『切，難道妳不知道我還在發育，肉包子只能塞牙縫嗎？』
『嗯，好吧！』璇小人從鞦韆上站起來，低聲嘀咕，『真沒想到小吉經不起別人的指指點點，她們只是隨便猜測呀‧‧‧』
她這麼一說，很明顯知道她也聽到那些三姑六婆的談話，我很想反駁，但逃離公園比較重要，所以只好強作鎮靜，忍氣吞聲了。
正當我們要離開時，一群毛小孩跑過來圍住璇小人，其中一個小男孩有些依依不捨地看著她問道，『小璇，妳要走了？不溜滑梯了嗎？』
『嗯，不溜滑梯了，下次再來玩。』璇小人微微一笑。
『下次什麼時候再來？』另一個小男孩連忙追問。
『不知道，希望每個禮拜天都來公園裡玩囉！』璇小人抬頭看了我一眼，言外之意是希望我每個禮拜天都帶著她到公園裡玩，我豈能讓她稱心如意，只好緘舌閉口，不答應，也不拒絕，一切等到離開公園再說吧！
不過她新交的朋友，男孩子占多數，由此看來，異性相吸是很自然的現象，但同性相吸也時常發生哦！
『小璇，我很餓，咱們快走吧！大家再見了！』不管他們是否還有更多依依不捨的心情要互相傾吐，我拉著璇小人快步離開他們，因為他們如果再繼續談下去，有可能會談到天黑，這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有。
麥當老離公園只隔一條街，我牽著璇小人的小手走進去，一股冷氣從正面吹來，身子不禁顫抖了一下。突然從悶熱的溫度轉入冰冷的冷氣房，是很容易感冒，我低頭看著璇小人，見她額頭上冒出細汗，當下趕緊用身上的 T 恤幫她擦汗，免得感冒了，受罪的人肯定是我這個可憐的倒霉人。
『孟喆？妳也來吃漢堡啊？』
柔軟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吃了一驚，轉頭看到那抹高挑美麗的身影及笑靨，一時之間有些張口結舌，『班‧‧‧班長？』
夏水豔怎麼會在這裡？當時心中只有這個問句，也忘了身旁的璇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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