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隔天，我趁著姑姑午睡，帶著玉珮悄悄溜出門。但是這次的心情與上次的心情很不同，經歷那場夢，有太多生離死別以及萬般捨不得，增添不少傷痛。走在街道上時，腳步居然有點搖晃，好像比以前蒼老且沉重了許多。可是我必須繼續前行，無論路上的人如何看我，無論腳步有多蹣跚，也一定要將玉珮放回原來的地方！
不久，芙園的大門就在我的眼前，門又是半掩著，我遲疑了一會兒，才慢慢走進園內。
進入芙園，稍定定神，悄然四下打量庭院。院子裡的一草一木，無一物不是夢裡的景像，左胸不禁隱隱作痛。記得瑜玲姐姐曾在亭外呵呵大笑，記得霽月曾在假山旁戲弄彩雲，記得爹娘曾在廳內招待貴客‧‧‧這一切的一切，都彷彿是昨日才剛發生似的清楚。可是芙園依舊古色古香，人事卻是已非，心中開始惆悵不已。
走進大廳，赫然發現我的古畫像仍靜悄悄的掛在牆上。我輕輕撫摸著畫上的兩行字，竟多了幾滴新的淚痕，不禁胡亂低吟，『風雨阻雁鴻，啼珠恨芙蓉。吟罷還憶畫春梅，孤燈獨坐小樓，半春香暖，竟成凋殘。茫茫黃土，埋不了疇曩情懷。夢醒芙園人不見，詩句哭歌，漫贏得新愁如水‧‧‧』
『妳這樣的舊地重遊，不覺得心痛嗎？』
背後突然有個年輕女人說話，聲音頗熟悉的。我心一驚，回頭看，霎時感到自己全身微微顫抖。
這個說話的女人竟然長得和陸夜寒一模一樣！
『玉姐姐，我總算等到妳了。』那個女人含情脈脈的凝視我。
『妳‧‧‧妳到底是人？還是鬼魂？』我結結巴巴的問她。
『呵，我若是鬼魂，妳會怕我嗎？』她失笑的問。
我稍怔了一下，『只要妳仍是夢中的妳，我想我不會怕妳。』
她緊緊握住我的雙手，極為溫暖，這時，我才有點相信她是個陽世間的活人，並非什麼陰間鬼魂。
握住我的雙手，她卻輕聲嘆氣，『唉，凡百情痴難相聚，我依然守住承諾，千里尋妳。玉姐姐，讓妳為我守候兩個世紀，真是苦了妳！』
確實是苦了我，她害得我哭得死去活來，只是實在萬萬沒想到，這次的探親會遇到如此奇異經歷。夢中人活生生的跳出來與我重遇，若將此事告訴別人，應該沒有人會相信我的故事。
我瞅著她，慢慢從衣服口袋中取出玉珮，心中有太多疑問，忍不住直問她一連串的問題，『寒妹妹，是妳嗎？真的是妳嗎？難道妳轉世投胎了？我第一次闖入芙園時，那個叫住我的人是妳嗎？這塊玉珮怎麼會經過了百年還置放在芙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做的長夢是真實的嗎？』
她含笑不語，眼光柔和的望著我，然後在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一塊和我手上一模一樣的玉珮來。我睜大雙眼，直瞪著這兩塊玉珮，心想，難道這種玉珮，在世上有千百個不成？可是‧‧‧雖這玉珮是個普通卿雲形狀，但雕琢有如鏤月裁雲般的精巧細緻，在市面上是絕對尋不到一模一樣的款式。
我又囁嚅著問她，『妳‧‧‧怎會有相同的玉珮？』
她的笑意更深了，『想知道典故嗎？』
我輕輕點頭，『嗯！』
身穿現代流行服飾的陸夜寒和我共坐在芙園前廳的古椅上，她慢慢對我解釋前因後果。
『還記得我送妳的玉珮嗎？』
我點點頭，看著手上的玉，『就是這塊玉珮‧‧‧』
『是，就是這塊玉珮。它本是一對，是我前世祖先所遺留下來的。這兩塊玉的上端原本有一個小環扣，可以扣在一起。當兩塊玉緊扣在一起時，會因碰撞而聽見清脆的碰擊聲。故此，它有個美麗的名兒，就叫做“玉玲瓏”。』
我聽她這樣的解釋，開始有點明白了，『玉玲瓏，玲瓏玉，玉石的聲音，這名字取的真好。可是環扣怎會斷了呢？』
她的神情有點狡獪，但又靦腆的笑了，『是我‧‧‧把它弄斷的。』
我不解的問，『為什麼？難道玉的聲音不好聽嗎？非要把它弄斷不可？』
她支支吾吾的說，『不是的‧‧‧玉的聲音好聽極了，但妳說話的聲音比它好聽千百倍。』
『答非所問‧‧‧妳怎麼變得油腔滑調？』我的語氣有些不悅，但其實心中是竊喜的。
她一見我的態度改變，立即起身作揖賠罪，『玉姐姐，對不起，別生氣啦！』
我噗一聲笑了出來，『好了！妳快快解釋吧！』
『是！玉姐姐仔細聽了！相傳陸家的某位祖宗是個出色的雕刻師，很多慕名前來的富人，為擁有他的佳品，不惜付出百萬銀兩，也要買到他的作品。但他的脾氣古怪，自與心儀已久的鄰村姑娘成親後，便不再雕刻任何東西，因為他過著一段很長的幸福生活，不希望任何人來打擾。但直到妻子難產而死後，他一傷心，離鄉遠去。過了數年，他背著一只布袋，風塵僕僕的走回家鄉。小住幾日後，留下一對玉珮，便又離去，從此不見他的蹤跡。但他臨走前交代後人，要慎重保管這對玉珮。』
聽到這裡，我非常同情陸前輩的遭遇，他的妻兒同時橫死，這雙重的傷痛，試問這世上有幾人能承受，不禁也為他的長情深深感動。
陸夜寒又繼續述說，『他對後人說，這對玉珮是他游盪深山裡，一位得道高僧送給他的。高僧說玉珮有種奇異的力量，若把環扣打斷，將玉珮分別讓一對相愛的情侶隨身攜帶，即使是分隔了好幾世，這對玉珮與相愛的情侶也會在無意中再度重逢。不過，陸家的子孫卻無一人試過。』
『太神奇了！啊‧‧‧所以妳才想試試？』我不住嘖嘖稱奇。
她難為情的點頭，『玉姐姐，我之所以弄斷環扣是為了能與妳生死相隨，才大膽姑且一試。當時，並沒料到它真的靈驗。前幾天我在江蘇工作時，在河邊橋下尋找漂亮奇特的小石頭，無意中發現這塊古玉珮。之後，和妳一樣做了一場長夢，才知道北京果真有芙園這個地方。為了等妳來，我特意坐飛機趕到北京，打聽到芙園正準備整修，目前沒有遊客。那天見到妳闖進芙園，妳不知我有多高興。但妳卻像被發現的小偷似的，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就慌張跑開。玉姐姐，妳會不會怪我事先未讓妳知曉？』
我將她抱入懷中，緊緊抱著她不說話，心中終於明白那一場夢原來是我前輩子所發生的事。我其實是清朝那個時代的蕭玉，愛上同是姑娘家的陸夜寒，而那兩塊玉珮卻神奇似的像我和她一樣又回到彼此的身邊。
她也緊緊抱著我，眼淚卻流下來，輕輕摸著我的長髮，『玉姐姐，自我在江蘇病死後，妳一定流了不少眼淚。』
我拿出手巾，憐惜的把她的眼淚拭去，不回答她，只是柔聲問，『不知妳這一世是否也叫陸夜寒？』
她一笑，淚珠又滾下來了，『不，我這一世的名字是方璐，璐是玉字旁的道路哦！玉姐姐，妳呢？』
『喬思鈺。鈺字多了個金字。是父親取的，因他要我熟記一些金玉良言，但我始終連半句都學不會。』
語畢，兩人同時笑了。閒聊一會兒，我和她攜手離開芙園。之後，可能直接回到四合院，也可能去方璐的住所。但這些都不重要了，因故事說到這裡，我想應該結束了。真要感謝玉玲瓏的神奇力量，我微笑的緊握著它不放。心中暗自祝福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也希望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方璐，妳似乎長高了？』
記得夢中的她矮我一顆頭，我總是看到她的頭頂上髮窩，可是如今四目相對，卻是與我平行。
『呵呵，我們同年哦！』她狡黠的笑。
『呃，妳怎麼知道我們同年？』我非常詫異的看著她。
『唉，笨鈺，我們之前在台灣就已經見過面的哦！』
『什麼時候？在台灣那兒？』我一聽，更加詫異了。
她微笑不語，抱住我的手臂笑個不停，我絞盡腦汁，可是卻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奇怪，我和她之前在台灣就已經真的見過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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