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古代中國男尊女卑的社會環境之下,一般識字的女子是較容易聚在一塊兒,因為她們只為了互相吐露心中的苦痛和不平。
近日來姐姐們所作的詩詞,不知從何時開始,竟然流傳在外了,故此許多慕名而來的才女,紛紛請求入社。瑜玲姐姐知曉後,興奮極了,對她們的請求當然是來者不拒。如今詠絮社裡,已有十二人之多,其中有三人是已婚者,也已生兒育女,無法經常出門,讓姐妹們感到有點遺憾。不過,大家能聚集一堂,算是有緣吧!
至於楊家少爺,自從娘幾次當面回絕後,不再差人提親,我也樂得清閑。後來的日子,我與姐妹們偶爾共乘軿車,漫遊城外,嬉戲自然。偶爾題花賦草,吟風弄月,興寄煙霞,這其間我的古文進步不少,偶爾能出口成詩,還博得讚美。
陸夜琪也偶爾趁我單獨一人時,悄悄前來與我喁喁細談,形影相隨。 他的舉動讓我覺得非常無奈,古人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嗎?可是“君子好逑”的思想,使得他“情不自禁”而常常犯規,於是我藉機溜到陸夜寒的身邊,躲開他的糾纏。這時我突然發現自己好喜歡挨近陸夜寒的身子,有種滿袖春風的感覺,很想緊緊擁抱著她,甚至很想親吻她,幸好她不知道我心中的“邪思”,否則讓她知道了,可能會立刻賞我一巴掌。
如此清閒愜意的日子,竟過了三個月之久。而我,逐漸忘了喬姑姑及台北的種種,也忘了尋找回到二十一世紀的方法了。人實在不能太懶散,因為人一旦懶散,什麼事都會無法完成。可是我在此處“舉目無親”,沒人可以互相商量,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玉姐姐。』回程時陸夜寒和我一起坐在馬車裡,睜大清純漂亮的眼睛,甜甜的喊我一聲。
『嗯?』她這一聲叫得很甜,害得我忽然全身感到一陣酥軟。
『玉姐姐。』陸夜寒又叫了一聲。
『怎麼了?』我疑惑的看著她,不懂她為什麼叫我兩聲,卻不直接把話說出來。
陸夜寒臉上綻放一抹淺笑,語氣相當興奮的說道,『玉姐姐,爹娘終於答應我今晚可以在芙園住一宿!』
『住一宿?』我覺得奇怪,只是住一宿,這有什麼好興奮的。
『寒妹妹,妳真令人羨慕,我也想在芙園住一宿!』坐在一旁的瑜玲姐姐笑著說。
陸夜寒一聽,笑得更燦爛,『呵呵,姐姐爹娘不會讓妳留宿外面,所以妳還是打消這個念頭!』
瑜玲姐姐輕哼了一聲,然後由衷的說,『妳們倆的感情真好,將來做了姑嫂,肯定比親姐妹還要來得親密!』
呃,什麼姑嫂?切,只要我仍然是喬思鈺,是絕對不會嫁給那個陸夜琪吧!
陸夜寒微笑不語,過了一會才低吟幾句詩。
『池閣中,花解語,一會兒含香,一會兒開。』
『又值三春,花氣襲人,遍若天香衣素。』
『風入芙園,粉牆邊,幾叢茉莉送清香。』
當晚陸夜寒果真留在芙園住下來,本以為爹娘會安排她住在客房裡,但霽月已將新枕頭放在我的睡床上,和我的枕頭擺一起。
我呆住了,『妳今晚要睡我的床?』
陸夜寒脫下外衣,正要爬上床,聽我這麼一問,側著頭望著我,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如一溪流水載滿了情感,飄浮著一道柔和的光,慢慢進入我的心靈深處,她不說話,就這樣靜靜的瞅著我的眼睛。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在剎那間敲開我的記憶,彷彿有人在我耳邊低語,“蕭玉非常喜歡陸夜寒,陸夜寒要與蕭玉共結連理枝”。
我一驚,趕緊回神,不管她是否同意,急忙說,『妳睡牆邊,我睡外面!』
『好!』陸夜寒愉快的跳上床,往牆邊靠過去。
我鬆了口氣,將外衣解下來,可是當我一躺下,陸夜寒便往我的懷裡鑽,等她找到她認為很舒服的位置,便不動了,然後微微抬起頭來笑著說,『玉姐姐,妳身上的氣味好香好溫暖!』
『是嗎?』我被她柔軟的身子快弄得神智不清了,她問了什麼,其實也沒聽清楚。
『嗯,妳身子弱,快點睡!』
她說完這句話之後,便閉上眼睛睡著了,我百般無奈的低頭看著她的睡臉,心中似乎認定了一件事,她‧‧‧應該是蕭玉最珍愛的人,但我也很喜歡她,而且像男女之間的喜歡。痴痴的看著她,我終於知道了一件事,原來女女之戀古今相同,可是古代比現今的同性戀更難生存。
怎麼辦?我可以把可愛的陸夜寒帶走嗎?若帶得走,她可以適應二十一世紀的生活嗎?唉,我真是個傻子,痴人說夢話,自己能不能回去還是個未知數,何必如此擔心陸夜寒呢!況且她喜歡的是蕭玉,不是我喬思鈺,她是不會跟我一起離開古代,我只不過是自作多情罷了,唉,嘆啊嘆啊嘆啊!
別胡思亂想了,快睡吧!明日再想辦法吧!
後來,回去的辦法仍然沒有,我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日子。
到了三月,陸夜琪因做生意,事務繁忙,數日無法回家,故而托人捎封信給我。彩雲一進門,立即遞給我信函,我打開信函,便知信中所提之事是我不願知道的消息。
“玉 經幾番努力 萱堂答應諏吉 至蕭府下聘 靜候 憐愛如昨 祺筆”
我心中一驚,急忙將信藏起來,怕讓爹娘知曉了,肯定會點頭答應。
可是彩雲卻說,『夫人已經看了陸公子捎來的信。』
我立刻無語了。
娘衷心替我高興,但爹卻直搖頭道,『嗯,陸公子為人正直憨厚,不過在商場一久,多少會沾些不好習性。更何況陸家不比咱家富裕,爹真怕玉兒受苦。不行!不行!爹非要多添嫁妝不可,再有,他必須答應妳每月讓妳回娘家小住幾天。』
呵!能有這樣疼愛兒女的爹娘,我真是幸福極了,不,是蕭玉幸福極了。
可是我並不想嫁人,於是低聲回答,『玉兒知爹不喜商人,所以婚事務必三思!』
爹呵呵大笑,對我說道,『爹深知陸公子不是老奸巨猾之人,絕不會辜負我的女兒,所以爹很放心把妳嫁給他!』
娘也跟著笑了,『是啊,爹娘只等著抱孫呢!』
我一慌,氣急敗壞的直嚷著,『爹!娘!女兒還不想嫁人!唉,我回房去了!』不能說出實情,只好躲起來另尋計謀了。
爹娘以為我怕羞,不以為意,反而相覷而笑。
這個時候,我真以為跌入被禮教束縛的深淵裡,然而在十日之後卻聞說府尹李冀安,因與商人貪污而被禁閉,並涉及在衙府當差的數百人。乾隆為了勿枉勿縱,竟將這數百人分派到南方自行謀事,然後禁止商人離開京城。陸夜琪一家人也遭魚池之殃,他們一收到風聲,趕緊舉家匆匆遷移至江蘇的一個小鎮。
爹爹大聲責罵乾隆的昏庸及府尹李冀安的貪婪,罵了好久好久,但又能如何?沒有乾隆的特赦,陸家還是無法光明正大的回京城。詠絮社的姐妹頻頻前來慰問,並幫我打探消息。但此時,我只想靜待陸夜琪再捎信報平安,別無他求了。
初夏,陸家依然無消息,我閒坐亭內,想念陸夜寒的一顰一笑,不知何時能再與她見面。 唉‧‧‧思君君不知,情意誰共語?
陸夜琪數月毫無音訊,陸夜寒更是猶如斷線紙鳶,不知去向,無數韶光都付淚痕之中。江蘇與北京城距離很近,坐飛機也只需幾個鐘頭便可到達。但在這個朝代,何處才能乘坐飛機呢?我如今才知道“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這兩句話的真正感觸了。
倏忽又到了秋天,爹娘見我長日抑鬱,怕我辜負青春,便想找個媒婆,另求佳婿。但被我一口回絕,並表明除非陸夜琪已死了或者已成婚,否則我死也不嫁給他人,其實是想知道陸夜寒是否平安。爹娘知我心意已定,不再向我提起婚事了。
一日清晨,楊家少爺親自賁臨蕭府,並送來精緻禮品。爹娘居然要求我謁見楊家少爺,我不忍再忤逆雙親,於是緩步走來前廳。楊家少爺一見到我,作揖問安,而我只好點頭回禮。
娘好聲好氣的附耳對我道,『玉兒,楊公子今日前來,是特意來探望玉兒。可爹娘有事,非離開不可。玉兒妳就委屈些,替爹娘招待貴客。』
我點點頭,面無表情。
待爹娘走後,只留下幾個丫鬟,門外也有幾個家丁候命。
楊公子又作揖道,『這些禮品,遠從海外運來,請蕭小姐笑納。』
我隨便往他帶來的箱子看了一眼,輕聲言謝,『多謝公子。』
他高興的笑了,『小小禮品,略表微忱。』
沉默了一會,他說起陸公子的近況,『其實在下已知陸公子的下落,只是怕小姐知情後心碎,才忍到至今。』
我禁聲不語,但兀自凝神諦聽。
他見我神色安然,接著說道,『他早在江蘇途中慘遭瘟疫,已病死於異鄉,連同他妹妹也香銷玉沉了。』
我睜大眼睛,不敢相信此事,『你胡說‧‧‧』聲音有些顫抖。
他起身,很篤實的道,『是北胡同的柯先生親眼所見,雖事隔已久,他應還記得。不過陸家二老已被江蘇義館收留,倒是不幸中的大幸。在下知小姐與陸公子和陸小姐曾是好友,還請小姐節哀順變。』
我的腦中頓時一陣暈眩,很想將楊公子趕走,但卻無力氣開口說話,只能逕自走出前廳,並交待霽月送客。回房時,立即吩咐彩雲去北胡同探消息的真假。
我獨留屋內,一片闃然,悄悄從書案旁側拿出一卷畫,輕輕攤開它,這是陸夜寒為我描畫的一副拈花微笑的肖像。而這副畫亦是初次在芙園廳裡所見的畫是同一副,唯有不同是畫上無任何題字。
畫上的我,斜倚樓欄,眉淡衫輕,姿韻嫣然。很神奇的忽然記起初見陸夜寒時,也是在芙園。她先與瑜玲姐姐相識,後來才隨瑜玲姐姐拜訪芙園。當時芙蓉花開滿整個院子,不過這已是三年前的事了,但持筆之人現在何方?
我握著弱翰,極堪哀生生死死,心中黯然,憤慨的在畫紙上寫了兩句:“風雨阻雁鴻,啼珠恨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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