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詩屬五律,為晚唐馬戴所作。所謂灞上,知其於灞川之上則可,若以〈水經〉詳考,則大殺其趣也。首聯「灞原風雨定,晚見雁行頻」,足見悲風稍止,驟雨初歇之際,忽見群雁過了。「風雨定」,靜也。「雁行頻」,動也,兩語相襯,前者有悵然若失之感,空虛繼於喧鬧。後者得光陰不待之嘆,「頻」字催「晚」字,時光寂寞,去之甚遽。易安〈聲聲慢〉詞云:「雁過也,正傷心」,雁去不返,年華亦然,何以復見?馬戴此詩,起首二句,一則親聞知風雨定,一則目睹得群雁過,栩栩如生,躍然紙上。灞原、秋雁等語,正點詩題所在,可謂破題也。
頷聯「落葉他鄉樹,寒燈獨夜人」,如中唐司空曙詩云:「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詩境之淺深,如剝筍層層,由人趣向,隨意解之。由斷句視之,「落葉」、「他鄉」、「樹」,「寒燈」、「獨夜」、「人」,或「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拼拆組合,隨心所欲,詩境廣狹各異,如剝筍所擇,筍心最嫩,筍白尚實,筍殼生硬,亦有所好,各取所需。
由兩句觀之,「落葉他鄉樹」寫遠,以樹喻人,飄零意味,有根非無土之慨。「寒燈獨夜人」寫近,直述其人,體膚天寒,又睹入夜,孤獨之悲,由景托出,不言而喻。然「落葉他鄉樹,寒燈獨夜人」直扣上聯「灞原風雨定,晚見雁行頻」」風止雨定而得見葉墜,見雁自川上疾去,知時晚也,時晚則正是燃燈獨夜之際。此詩渾然一體,皆不脫灞上秋居之見聞所懷也。
頸聯「空園白露滴,孤壁野僧鄰」亦承上二聯而致,露滴緣於雨止,即首句「風雨定」也,鄰有野僧,卻對孤壁,人雖在,無所交往也。故孤壁野僧,終是獨夜獨自一人耳!且「空園」足應「落葉」,「孤壁」亦顯「寒燈」,頷頸二聯,亦是層層相扣,此為詩章之妙也。蓋起首六句景象豐富,交織成篇,情景交融,唐人作詩功力之甚深,足以見之矣。
末聯「寄臥郊扉久,何年致此身」,乃涉《論語》之典,〈學而〉篇云:「子夏曰:『致君能改致其身。』」此為出仕為官之志也,懷才不遇,寂寞無人見,故有情景六句之慨。末聯即興抒情,以詰問為終,「何年致此身?」,無奈不解,誰人予之答乎?故徒「寄臥郊扉」 ,久則久矣,不如共對灞川,情景相偎,顧影自憐也。東坡云:「秀句出寒餓,身窮詩乃亨」,詩窮而後工,誠然。《文心》亦云:「然屈平所以能洞監風騷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屈平不在,唐人亦然,心景合詩,一也。故曰:「景乃詩之媒,情乃詩之胚。」三百篇以降,莫非如此。
十二月十三日夜作於澡雪書房。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