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我記得,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妳很喜歡問我一些傻傻的問題,
一些讓人聽了會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卻漾著滿心甜蜜的問題。
所以,我好愛好愛這樣的妳。
『雲,如果有一天,我因為意外殘廢了,你會怎麼辦?』
『雲,如果有一天,我突然間不愛你了,你會怎麼辦?』
『雲,如果有一天,我沒理由的要跟你分手,你會怎麼辦?』
『雲,如果有一天,我不會老,但你卻老得我認不出來了,
你會怎麼辦?』
我就會這麼回答:
「今,那我一定會好好愛惜自己,不然我怎麼照顧妳?」
「今,那我一定會繼續愛著妳,因為妳一定會突然間再愛我的。」
「今,那我一定會沒理由的不跟妳分手,看妳怎麼辦!」
「今,那我一定會趕快投胎去,那時,妳一定要等我。」
其實,我不知道我的回答到底是不是妳心裡想聽到的答案,
但一般的情況總是,我回答妳之後,會被妳熱情的擁吻,然後說聲:
「雲,我愛你,就因為我愛你,所以你不准離開我。」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因為我有了妳,
這世界上沒有人能比我的妳更適合我,更讓我有理由把我所有
的青春還有感情毫不保留的付出。
總是一個人在夜深人靜時,把自己丟進無盡的夜空裡,
在自己家裡的頂樓上,抽著煙,看著星星,
在別人看來我一定是心情不好,所以一個人在頂樓上藉煙消愁,
但我想只有妳知道,那一刻的我,其實是一天當中最快樂的。
記得有一次,妳吵著要我帶妳去抓螢火蟲,妳說從小到大,
沒有看過螢火蟲,要我無論如何一定要帶妳去抓。
那一夜,我們不管數天後的期末考試,趕著夜車,到了斗六,
租了一台摩托車,從斗六車站一路騎到古坑鄉,那是我的故鄉,
一個我第一次看到螢火蟲的地方。
晚上,夏夜裡的蛙鳴以及樹上的蟬鳴和成一曲自然的交響樂,
接近12點的田埂中,蚊子多得令人霹啪(霹啪=打蚊子的聲音),
我們併肩坐在田埂中,不時揮著雙手,
試圖把身邊多得像電視失去訊號時的畫面的蚊子給趕得遠一點,
但我們再怎麼努力,鄉下的蚊子臉皮很厚,
一直圍繞在我們身邊要一個充滿血腥味的香吻。
最後,我心血來潮,拉著妳就往便利商店跑,
妳只是一臉疑惑的跟著我,沒有問我什麼。
我就是喜歡妳這樣的個性,靜靜的在我身邊,相信著我所做的一切。
結果,我買了兩件雨衣,我們就這樣傻傻的穿著雨衣,
繼續坐在田埂中等待螢火蟲的出現。
那一夜,一隻螢火蟲也沒有,警察倒是出現了兩三次,
然後我們的身份證也就出現了兩三次。我第一次看到妳的身份證,
那張呆得像阿花的照片,再怎麼想像也沒辦法把它想成現在柔美的妳。
在回程中,妳在我身後抱著我,輕聲的對我說:
『雲,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得已必須得分開的話,
請你答應我,無論如何,一定要讓我看到一次螢火蟲,好嗎?』
我戴著安全帽,一手抓著機車的方向舵,
一手抓著因為被蚊子咬得奇癢無比的脖子,隨口回了妳一聲:
「妳想太多了,我們不會分開的,妳一定會看到螢火蟲的。」
但....
我怎麼也沒發現,那一刻的妳,正在我背後偷偷哭泣......
* 如果我有一隻螢火蟲,我就不會失去妳。*
《中》
我們在一起了三年,從大二開始,一直到畢業,
我們之間一直平靜的相處著,沒有大風大浪,
也沒有激烈的爭執,一切都是那麼自然且像是永不會結束一樣的
走下去。
直到研究所的考試後,我考上了南部的學校,而妳卻像是
栽了一大跤一樣,連妳最嚮往的學校都沒有考上。
我們因為這樣分開了,台北高雄360公里的距離,
遠比想像中的還要遠,還要遠。
幸好,這世界上有電話,有照片這樣的東西,否則,
我沒有辦法想像沒有妳在我身邊的日子,那會是怎麼樣的世界末日?
研一的日子其實不太好過,領著非常微薄的薪水,
做著非人哉的工作,一天的睡眠不到3小時,
就連吃飯的時候paper都不離手。
就這樣,電話從每天2-3通,到每天1通,到2-3天一通,
到2-3個禮拜一通。
我們之間,淡了嗎?
一樣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一樣是一個人,地點從自己家裡的頂樓
到海洋研究所前的堤防上,聽著陣陣海潮,看著寥寥星空,
想著離我360公里外的妳,現在,應該正在睡夢中吧!
妳說,妳會繼續努力看看,明年,妳一定會考上自己嚮往的那間研究所,
甚至妳還考慮,要來當我的學妹,對於妳這樣的體貼,
身為妳男朋友的我,除了感動之外,很難找到第二句話來形容我的感覺。
但.....
妳的考慮,被妳父親的一句話給抹煞了。
『雲...』
「嗯?我在啊!」
兩個多禮拜沒聽到妳的聲音,現在的妳,妳的口氣,讓我覺得奇怪。
『沒事,這陣子,你過得好嗎?』
「很好啊!」
『天氣冷,你有沒有多穿點衣服?』
「高雄不像台北那麼冷啦!但妳放心,我會注意天氣的。」
『不要都那麼晚不睡,雖然paper多,也要注意身體。』
「嗯...我知道...惠今....妳....怎麼了.?」
『嗯..沒有啊...你有沒有吃晚餐了?』
「有...」
『今天還有paper要做嗎?』
「有啊....」
『有沒有洗過澡了?』
「有...惠今...妳到底怎麼了...?」
『沒有啦!那就這樣囉!我要去吃飯了。』
「等等...惠今...」
嘟嘟嘟......
電話的斷線聲在耳邊環繞著。
我掛上電話,越想越不對勁,跟她在一起三年多,
她從來不曾沒有說再見就掛電話的,難道,她有什麼事沒告訴我?
拿出電話卡,走出研究室,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撥出她家的電話號碼。
﹝喂。﹞
「喂。嗯,伯父您好,請問,惠今在嗎?」
﹝子雲啊,惠今她剛出去了,找她有事嗎?﹞
「喔!嗯...沒事,那請問她什麼時候會回來?」
﹝子雲啊!你現在是研究所一年級吧?是嗎?﹞
「嗯!是的!伯父。」
﹝那你應該要好好的念書,好好的拿到學位,是吧!?﹞
「嗯..伯父,這我知道...」
﹝那...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了吧!﹞
你的意思?你是什麼意思?我完全不知道,一片空白,亂七八糟。
﹝惠今她不像你那麼會念書,所以啊....我想,你這麼聰明,應該了解吧!﹞
「呃...伯父,我...」
﹝那...就這樣了...再見啊...﹞
「呃...伯父,等等....」
嘟嘟嘟.....
電話的斷線聲,再一次環繞在耳邊,我心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直到隔日,一夜沒闔眼的我,算準了她父親出門上班的時間,
打電話到她家去。
『喂..』
「喂!惠今!是我!」
『雲...你...』
「我已經一夜沒闔眼了,妳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
『沒...沒事啦...』
「不要再隱瞞我了,昨天妳爸爸跟我說了一些我聽都聽不懂的話,
妳快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
「惠今...妳很了解我,妳知道我如果現在沒有搞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會馬上出現在妳家門口的!」
『......』
「惠今....」
『子雲....』
「嗯!我在聽!」
『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
「妳問...」
我從來不曾這麼害怕過,每一道從電話那頭傳過來的訊息,
都帶著令人心寒的不安。
『我...我還可以...看得到...螢火蟲嗎....?』
啊!?
什麼意思?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惠今啊!行李準備好了嗎?我們要去機場囉!﹞
電話的那一頭,傳來她母親的呼喊聲。
* 如果我有兩隻螢火蟲,妳會不會留下來? *
《下》
『我要到美國去了...』
電話的最後,她告訴了我這句話。
我的心像是快被撕裂了一樣,痛得我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時候,我竟然連一句留下她的話都說不出口,
就這樣讓她對我說最後一次再見,然後聽見令人心碎的斷線聲....?
我完全亂了,亂了,抓不到一絲絲有點序子的頭緒,
腦袋像是瞬間被挖空了一樣,什麼都沒有了,就只剩下周圍沒有意義
的空氣還有一個不想呼吸的自己。
我沒了神似的回到研究室,癱坐在座位上,踢到桌子,
桌上的牛奶倒在我身上,我連理都沒有理,就讓它這麼淋在我身上。
我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這句話應該要她來問我,因為通常她只要問我怎麼辦,
我一定會給她一個答案, 一個她滿意的答案。
但現在,她已經在往桃園中正機場的路上了。
咦?!中正機場?
我像是惡夢驚醒一般,從座位上跳了起來,看了看自己被
牛奶弄溼的褲子,趕緊拿出另一條褲子,還特別拿出那件她送我的褲子,
再換上那件我跟她都有的情侶襯衫,然後帶著皮包,往小港機場狂飆。
飛機到了台北,再馬上叫了部計程車飆到桃園,花了好幾千塊,
就為了要再見她一面,或許應該說,為了要把她留下來,
在這樣不太可能的情況下。
到了桃園,已經接近早上11點了,那時我才想到,
我不知道她要到美國哪個城市,也不知道她搭乘哪一班飛機。
這下糟了,茫茫人海,這麼多航空公司,要我怎麼找?
我想到服務台,可以用播音的方式找人,於是我直奔服務台,
用我這輩子最快的速度。
「鄭惠今小姐,鄭惠今小姐,服務台有位先生等您。」
廣播聲在機場內撩繞著,我焦急的在服務台等待著,
半小時過了,我沒有看到她的身影。
我繼續帶著焦急的心情,跑到樓上的候機室找她,但我越找越害怕,
該不會,她早已經在我到達之前就已經飛走了?
不!不要!連給我最後一次跟她面對面說話的機會都不肯嗎?
就在我累得癱坐在候機室的椅子上時,我聞到一陣香味,
一陣我熟悉的 D&G 香水味,從我面前走過,拖著行李。
我抬頭看,那是她,那熟悉的香水味,那和我一樣的情侶襯衫,
還有那讓我心愛的背影。
「惠今!」
她頓了一下,停下腳步,慢慢的回頭看我,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呃...妳...幾點的飛機...?」
她看了看我,再看看她身邊的那個人--她媽媽,然後低下頭,沒有說話。
她母親看了我一下,再看了她女兒一下,就自己走開了,
留下我跟她兩個人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妳...幾點的飛機...要去哪?」
『1點20分,要去洛杉磯....』
然後,我們沒有再說半句話,我走近她,幫她提起行李,
到椅子上坐了下來。
12:06分,我跟她只剩下最後的一小時,再扣掉她登機的時間,
我們剩下不到半小時,而在這個時候,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對不起...爸爸的決定,誰都沒辦法改變....』
「.....」
『我只是去兩年...念完研究所就會回來的....』
「.....」
『子雲...你別這樣...』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只是呆呆的,一點頭緒都沒有,
她也靜靜的坐在我旁邊,沒有再說任何一句話。
﹝惠今,登機了。﹞
她媽媽走到我們旁邊,對著她說,然後看了我一眼,
她站起身來,眼中含著淚,然後轉身什麼也沒說,往登機門走去。
「惠今!」
我用力的喊了一聲,也用盡我全部的感情,對她說了我跟她最後一段話。
「不管是洛杉磯,還是東京,不管是溫哥華,還是紐約,
我都會等著妳,妳不是常問我,如果有一天,妳離開了我,
我會怎麼辦嗎?我現在就給妳一個我從來都不曾給過妳的答案,
如果有一天,妳離開了我,那麼,我會在原地等妳,
不管會等多久,我都會等妳,
妳別忘了,我還沒有帶妳去抓螢火蟲啊!」
她只是站在原地,什麼都沒說,然後轉身,提著行李,走進登機門。
12:58分,她的身影在登機門的那一端消失,這一別,就是兩年,
這扇門,竟然是我跟她最後見面的地方。
我哭了嗎?答案是沒有,或許是因為太痛了吧!
痛到連眼淚怎麼掉都不知道了。
走在中正機場內,門口像是永遠也到不了一樣,我只是在機場內打轉,
看著時間一秒一秒的往1:20分的方向走去。只要1:20分一到,
我跟她的緣份,就即將畫上休止符。
沒錯,我是說我會等她,但兩年後的事,沒有人能說的定,
雖然我能確定自己對她的心,但我卻不能確定這兩年的光景
對她與對我造成的改變會有多大,或許她不會變吧!或許我也不會變吧!
但,飛機就要起飛了,變與不變,似乎不再那麼重要了。
我卻沒想到.....我卻萬萬沒想到.....她還是我了解的那個她.......
「吳子雲先生,吳子雲先生,服務台有位小姐找您。」
服務台的播音,依然在機場裡撩繞著......
-End-
* 我答應過妳,要帶妳去抓螢火蟲的,不是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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