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跟他相處的情況並沒有因為那次的感動而有所改善。
他一樣那副死樣子,說話一樣是那副嘴臉,口氣一樣那麼欠扁,只可惜我是女的,
不然我跟他早就開扁了。
漸漸的,天氣轉涼了,時間過得很快,12月一下子就到了,街道上充滿著耶誕氣息,
但我卻無心過耶誕節,因為在12月17號,凌晨3點多,爺爺在馬階醫院過世了,
死於淋巴腺癌。
我向學校請了三天的喪假,向補習班請了一個禮拜,在家幫爸爸料理爺爺的後事,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哭,在他給爺爺燒香的時候。
我記得那天在醫院裡,爸爸跟媽媽在太平梯裡面著西方而跪,一跪就是3個鐘頭,
從爺爺被送進加護病房開始,爸爸就每天守在爺爺身邊,直到天亮才由媽媽接手,
而他自己帶著滿身疲憊去上班,而爺爺去世那天,爸爸沒掉一滴眼淚,
只見大伯跟三伯都哭得好傷心,而我跟媽媽,還有弟弟也抱頭痛哭,就只有爸爸,
他一個人站在醫院裡長廊的盡頭,抽起他已經戒了8年的煙。
那天,當爸爸在醫院裡打電話回家給媽媽的時候,是晚上10點半,異常的寒冷,
林翰聰開著車載著我,媽媽,還有弟弟到醫院去,而那天,林翰聰加油站還有班,
所以他載我們到醫院之後,隨即到加油站去上班了。
但是讓我莫名其妙的是我在醫院裡的時候,竟從窗戶看到他的車停在路邊,
為什麼我會確定是他的車,因為他的車牌超級好記,5438.....
我走下樓去,慢慢的向他的車子靠近,想看看他在幹嘛?為什麼沒去上班?
我看到他坐在車裡,拿著張紙在上面畫著,那是一個女孩子的畫像,
長長的頭髮,園滾滾的大眼睛,太陽眼鏡戴在鼻頭上。其實我挺納悶的,
而且令我納悶的還不只一點而已。
第一:我第一次知道他會畫畫,而且還畫的很好!
第二:他不去上班,在這畫畫幹嘛?
第三:我在想他到底在畫誰?
第四:他異常的專心,連我已經站在他旁邊他都不知道.....
『喂!你在幹嘛?』我突然惡作劇似的喊了一聲,
啊!忘了,還有第五,他好像在掉眼淚......
「妳幹嘛啊?嚇死人啦!」他把頭別向另一邊,手在臉上擦拭著,並且很快的收起那張畫
『你幹嘛?不是要去上班嗎?』我問
「我請假了啦!」
『幹嘛請假?大夜不是薪水比較多?』
「薪水又不是我的!」他還是沒轉過頭來,手忙著收拾那張畫,
『不是你的?那幹嘛還做啊?』
「我只是幫朋友代班!」他收拾好那張畫,若無其事的坐在車裡。
『喂!問你一個問題,好不好啊?』我把身子趴在車上,
他回過頭來看我,很害怕的眼神。
『你在畫誰啊?』我問,很故意的口氣問
「要妳管?」他居然開始兇了起來!?
『不說就不說嘛!幹嘛那麼兇?我是好心下來看看你為什麼沒上班一個人在這裡耶!
只是好奇問一問你而已,兇什麼兇啊?好心沒好報....』我好氣的罵回去,
還在他車頂拍了一下。
他沒說話,只是靜靜的坐在車裡,看著前面,我看得出來他在平復自己的情緒,
因為他的呼吸聲我聽得到,而他的胸膛因為呼吸而有明顯的起伏。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居然一句話再也罵不出來,我只是站在車門邊,
看著他的表情,再瞄一瞄那張他沒有蓋好的畫,心裡想著怎麼打破這奇怪的氣氛。
其實,我那天的情緒是很低落的,因為看到爺爺這樣,再加上爸媽,
還有親戚們都那麼難過,我的心情當然也非常差,脾氣當然不好控制,
而且他又那麼不懂得在女人心情不好時別採高姿態,當然成了我遷怒的對象。
但他那天確實讓我嚇了一跳,因為他不但沒有跟我吵,反而還下車,
挺直身子站在我面前,跟我說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我忘了妳因為妳爺爺的事而....我很抱歉.....」
我的表情怎麼樣?我當然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驚訝的站在那像是被鬼嚇到一樣,
許久不能動彈。
他從車上拿出那張畫,攤開在我面前說:
「妳可以開始問了,我盡量回答妳....」
這時候吹來一陣風,一片樹葉打在我的臉上,痛,很痛,但我卻不沒有去摸我的臉,
因為他的聲音.....
那是我第一次跟他面對面時,聽到他用那麼溫和的語氣跟我說話,而且讓我更難忘的,
是他那雙眼睛,憂憂的,很慎憐的,那般深邃的看著我的眼睛。
『對不起,我也不應該這麼兇的....』我低下頭,向他道歉。
不知道我跟他在那站了多久?
我只記得我們好一下子沒有說話,夜半的中山北路還有些喧囂塵鬧,
身旁數台機車呼嘯而過,捲起的風吹亂了我的頭髮,我雙手捧在胸前,
我跟他之間的氛圍充斥著尷尬的味道。
「妳不問嗎?」
他打破沉默,放下那張畫,稍稍彎下身子問我。
我抬頭,眼光在四處遊移著,我好想再看看他那雙憂藍的眼睛,但自己的視線卻...
卻這麼的不聽使喚。
『你多高?』我把手背在身後,鼓起勇氣看著他,
「咦?什麼?」他把身子彎得更低,
『我問,你多高?』
「我?182....」
『好!我問完了!你繼續畫吧!我要上去了!』
我轉身就跑,左手居然不自覺的向他揮手,我記得他那時的表情,呆呆的,
笨笨的,好像被無緣無故敲了一下頭一樣。
醫院的自動門打開了,我的心好像也打開了一樣,沒來由的一陣輕鬆感,
在心裡滿滿的,滿滿的,久久不散。
沒多久,爺爺走了,醫院的長廊上迴盪著大伯與三伯的哭聲,
媽媽掩著面站在爸爸身後,弟弟坐在椅子上大喊著阿公,阿公.....
我撫著弟弟的頭,靠在牆壁上哭了起來。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站在我身後的?
他遞了一包面紙給我,在我肩膀上輕拍了兩下,然後走向我爸媽,遞面紙給他們。
是的!我又發了一個誓!
『如果林翰聰以後都這麼跟我相處,我趙馨慧也一定同等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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