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career11.mac.nthu.edu.tw/job/freshman/1065423895-1496.htm
台灣年輕世代的工作條件不斷惡化,「薪資破壞」「高學歷低成就」成為六、七年級生的共同苦悶,迫使年輕人失去夢想的勇氣,集體向現實投降。但社會對年輕世代的污名化與歧視卻有增無減,年輕儼然成為職場原罪,成為雇主提供理直氣壯的剝削藉口。告訴我,這是什麼天理?
.名校情結日益嚴重
國內企業用人,究竟有沒有名校情結?今年幾家擁有大型民調中心的報紙和雜誌,對企業界進行的問卷調查,結論都是「專業能力比名校重要」。但是包括Career就業情報、104人力銀行在內,國內前四大人力業者,根據本身協助企業徵才的豐富經驗,卻都口徑一致地指出,企業的名校情結日益嚴重。
問卷調查的局限性,在此表露無遺。就好比你去問任何一家企業,「請問貴公司用人是否有性別考量?」得到的答案一定是「專業能力比性別重要」。沒有一家公司會承認自己有性別歧視,正如同不會有任何一家公司承認有學校歧視,但歧視卻無所不在。不知道本身的局限性,問卷調查就跟「偽科學」沒兩樣,得到的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表面說辭。唯有像Career就業情報這樣,實際為企業辦理招募、真正在幫企業篩選履歷表,才可能掌握企業用人的內情。
.二流學校,一流人才
話雖如此,但非名校的學生,全都不堪用嗎?二流學校,難道就沒有一流人才嗎?
不久前,一位父親在報紙的投書,令人非常難過。他的兒子在生物奧林匹亞國際競賽中,得到不錯的名次,但是申請大學推薦甄試,卻被國立名校擋在門外,因為做父親的工作卑微,找不到社會賢達有力人士,為兒子推薦背書。愛子心切的父親深感歉疚,只怪自己不爭氣,耽誤了孩子的前程。
同樣地,看到台大法律系榜首,因為家貧被迫改念軍校,你還相信台大法律系學生,足以代表台灣最優秀的法律人嗎?看到警察學校的新生,有八成同時考上國立大學,卻因家計因素而選擇當警察,你還相信國立大學的學生,足以代表台灣所有的一流人才嗎?
我要給企業一個良心的建議:名校學生不盡如你們想得那麼好,非名校學生也不盡如你們想得那麼差。與其擠破頭搶奪少數名校學生,不如像人力資源界前輩徐振芳所說,「到二流學校,找一流人才」。台灣的大學入學制度,日漸向優勢階級的利益傾斜,而把寒門優秀子弟排除在外;企業迷信名校,不知錯失多少優秀人才!
.人才多元化是潮流所趨
不談階級問題,從人才多元化的觀點,我也誠懇地建議企業,給非名校的學生一個機會吧!我極為欣賞L’OREAL的用人政策,這個全球最大的彩妝保養品集團,從前在台灣招募行銷人才,主要鎖定台大和政大的商學系學生,近年開始把觸角延伸到輔大等學校。L’OREAL人力資源部總經理郭秀君說得好,也許輔大學生在邏輯思考能力上,不如台大學生,但創意表現卻令人驚豔。化妝品行銷需要的人才,一是有「農夫」般的組織與邏輯感,一是有「詩人」般海闊天空的自由想像力,因此人才多元化,成?L’OREAL的政策。
.年輕成為職場原罪
對年輕世代來說,比名校主義更甚的社會偏見,就是被貼上草莓族的標籤,集體遭到污名化。有人甚至形容,台灣現在的就業市場,年輕成為一種「原罪」。這在全世界都是罕見的現象,因為年齡歧視的受害者,通常是中高齡人士,但在台灣卻把矛頭指向社會新鮮人。
草莓族這個詞被濫用,卻很少有人知道它的來歷,要破解這種年齡偏見,我們不妨從字源學下手。其實草莓族最早是Career就業情報董事長翁靜玉,在民國80年提出的,而相關文章集結成書,出版距今也超過10年了。
但翁董事長所謂草莓族,原意根本並非現在的六、七年級生,而是指當時30歲以下的年輕人,亦即現在的五年級生。他們做為「後嬰兒潮世代」,不論是價值觀或工作觀,都和先前的世代,出現明顯的裂變。這種現象並非台灣所獨有,當時美國所稱的「X世代」,日本所稱的「新人類」,韓國所稱的「386世代」,跟台灣的「草莓族」一樣,指的都是1960年代出生者,他們所反映的世代差異現象,當時曾在全世界激起熱烈討論。
.五年級工作倫理最差
以台灣為例,當五年級生是職場新鮮人時,躬逢泡沫經濟的鼎盛期,「台灣錢淹腳目」的黃金年代,從金融業到科技業,也正值全面起飛的階段,幾乎每個老闆都在頭疼招不到員工,大學生根本不愁出路,就業市場是「事求人」而非「人求事」。當時的五年級生,最嚮往的是金錢投機,走捷徑致富,而非踏實找份正當工作。即使有工作,也把跳槽當成家常便飯,反正有太多工作機會等著你。在台灣所有世代中,五年級生的機會之多,堪稱空前絕後;但工作倫理之差,也堪稱空前絕後(至少他們20多歲時是如此)。翁董事長當時提出草莓族的批評,可說是一針見血,有先見之明。
.草莓族標籤張冠李戴
但曾幾何時,草莓族交棒了,變成六、七年級生的專有名詞,以及媒體炒作世代議題時,現成的廉價標籤。十幾年前提出的觀念,被當成最新觀念抄襲使用,泛濫在當前媒體報導中,這除了說明台灣媒體的不用功,和缺乏歷史認識外,還說明了什麼?媒體有關六、七年級生的報導,幾乎都是刻板印象的重複,用想像代替實證。更荒謬可笑的是,我經常看到跟我同齡的五年級主管,用草莓族的概念,數落六、七年級生的不是,卻忘了自己其實才是第一代草莓族;今天你們用來指責六、七年級生的話,難道不覺得似曾相識-從前四年級世代,不也用同樣的話指責你們嗎?
.媒體論述助長世代歧視
我並非全盤否定草莓族這個概念的適用性,但是用在六、七年級身上時,有幾點必須提醒:
(1)不要把六、七年級生想像成異類人種,他們和五年級主管的差別,只在於五年級是第一代草莓族,六年級是第二代草莓族,七年級是第三代草莓族而已,本質並無差別,更談不上「一代不如一代」。如果五年級主管認為自己所屬的世代很OK,憑什麼認為六、七年級生不OK呢?
近來媒體流行炒作五年級與七年級的世代矛盾,渲染職場「舊人類」與「新人類」的戰爭。姑且不論其中有多少媒體自導自演的虛構成分,我要強調的是:五年級沒有那麼舊(才不過10年前,他們也是令主管頭皮發麻的X世代!)七年級也沒有那麼新,把他們當成兩個不同「人種」,只會助長用「非我族類」的另類眼光看待七年級,助長對七年級的世代歧視。
.年輕世代工作條件惡化
(2)同樣的草莓族現象,在不同世代身上,有不同的社會成因。以企業最受不了的高流動率來說,五年級生在新鮮人時期,就業市場提供大量跳槽的機會與誘因,所以當時最流行的口號是:「我還年輕,心情還不定。」
但六、七年級生的常換工作,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他們所面臨的處境,是工作機會在「量」和「質」的雙重衰退。以「量」的銳減來說,六、七年級生現在幾無選擇工作的餘地,能夠有頭路就算萬幸了,工作不符合志趣者比比皆是。再者,除了科技業外,開放給新鮮人的工作機會,「質」也每況愈下,薪水少、操勞度高、職業形象低、沒專業可言……,工作條件不斷在惡化,而研究生降格搶大學生的工作,大學生降格搶專科生的工作,「向下補位」也成為通則。
整個六、七年級世代,都彌漫在「高學歷,低成就」的苦悶氣氛中。在我大學畢業的時候,國立大學經濟系學生只要拿著教授推薦信,就可以到當時雨後春筍般開放成立的新金融機構,謀得研究分析的工作;現在國立大學經濟系學生,能夠在街頭推銷現金卡就算不錯了。
.高學歷從事低專業工作
勞動者的去除技術化(de-skilled labor),這個社會學的陳年觀念,在六、七年級身上,得到奇異的印證。它原本指20世紀初期,生產線制度誕生後,勞動分工愈切愈細,工人只要重複簡單的動作即可,不再需要具備完整的技術,技術勞動者失去用武之地,而被無技術勞工取代。如果你以為現在是知識經濟,這套理論已經過時,不妨去看看現在六、七年級生中,有多少碩士冒著日曬雨淋在當業務員,有多少大學生在辦公室擔任雜役,有多少專科生靠著按時計酬的零工維生,工作幾乎沒什麼專業可言,你一定會對「勞動者的去除技術化」有新的體認。
如果接受高等教育,換來的是這款出路,誰不會有深沉的挫折感?當社會抱怨六、七年級生不能吃苦抗壓,對工作失去熱忱,對組織缺乏忠誠,有好機會就想走人,而給他們草莓族的稱號時,可曾回過頭來想,這個社會給六、七年級生的是什麼樣的工作條件?
.同情理解取代盲目責難
不去談草莓族的社會成因,就不可能有同情的理解,而把年輕人工作難找的責任,簡單歸咎到他們個人素質的問題。
六、七年級生另一個常被點名的草莓族現象,是「罵不得,難管教」。換個方式來說,其實就是「不服從權威式管理」。現在台灣政治走向民主化,學校教育走向民主化,家庭教育也走向民主化,企業無法自外於這樣的大環境,主管就應該學習新的管理模式。權威式管理受到挑戰,是主管自己出了問題,不是六、七年級員工有問題。
.向現實投降妥協的一代
(3)勿把草莓族當成六、七年級生的全稱。事實上,沒有任何一個世代,像六、七年級這麼兩極化,不論能力或態度都如此。他們的碩士比例居各世代之冠,但不少大學生卻只有國中程度;他們不乏養尊處優的草莓族,卻也有更多人充滿危機意識,知道現在新鮮人行情差,不管工作再怎麼苦,薪水再怎麼低都願意接受。
正如G. H. Elder在《大蕭條的孩子們》(Children of the Great Depression)這部經典著作的描述,1930年代經濟大蕭條,對年輕世代最明顯的烙印,就是價值觀轉成極度的現實主義,他們對人生的最大期望,在於掙取一份有保障的收入,變得非常能吃苦耐勞,並把工作看成人生第一要務。台灣經過這幾年苦日子,六、七年級生也開始出現同樣轉變。
不只是我自己的感覺,不少主管級的朋友也都提到,他們手下有些年輕部屬,認真打拚的程度及配合度之高,看在眼裡實在不忍心,也有些慚愧,回想自己還是菜鳥的時候,也沒有這麼認真過,好在自己「早出道十年」,否則如何能忍受這種操勞?朋友們的共同感覺是,前幾年確實經常遇到令人傻眼的草莓族部屬,但這幾年已有所改觀:年輕世代的憂患意識變得很強烈,唯恐失去工作;而社會對年輕人的負面偏見加深,更讓他們失去自信,唯有加倍賣力,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薪水減半,工作加倍
媒體有關草莓族的報導,都在傳遞「員工囂張,主管受氣」的印象。但事實真相是,在國內就業市場上,六、七年級差不多快要淪為最弱勢、bargaining power(談判本錢)也最差的族群。一位人資界的朋友告訴我,他所接到的履歷表中,有些社會新鮮人甚至乞求8,000元月薪即可。新鮮人的勞動條件不斷惡化,「薪水減半,工作加倍」,成為年輕世代的夢魘。我還聽過到一個真實故事:某位主管定期公告收到××封履歷表,警告手下的年輕員工,誰要是不聽話,外面已經有××人在排隊等著接你的位子了!(這不正是馬克思的「產業預備軍」理論的現代翻版嗎?)有太多六、七年級生,淪為高學歷的廉價勞工,而且被吃得死死的,任操任勞任磨,如果還要被扣上「草莓族」的帽子,雇主未免占了便宜還賣乖吧!
.理直氣壯的剝削藉口
草莓族已經不只是一個概念,而是在實際影響六、七年級生的命運。它成為雇主理直氣壯、赤裸裸剝削年輕世代的合理藉口:「你們素質這麼差,我雇用你們已經是施恩了,憑什麼跟我談條件?」
台灣已經進入「薪資破壞」的時代,你或許渾然沒感覺,因為首當其衝的受害者,都是六、七年級的新進員工。你知道過去幾年內,有多少行業的新鮮人起薪被腰斬?有多少行業的起薪逐年打八折?有多少行業的起薪倒退回10年前的水準?在中南部地區,甚至有些新鮮人的實質薪資,已跌到法定最低基本工資之下!容許我給媒體朋友一個忠告:在處理六、七年級生的題材時,希望以哀衿之心,多瞭解他們的痛苦,不要把他們妖魔化(demonize),成為剝削的幫兇而不自知。
.年輕人失去夢想的勇氣
我認為,台灣年輕世代最深的隱憂,並非草莓族現象--如果草莓族意味著和職場需求脫節的話--而是恰好完全相反,在於他們向現實就業壓力集體投降,失去了夢想的勇氣,不敢再為理想去冒險,只想找一份安穩能糊口的工作,徹底庸俗化、現實化、短淺化。
當我看到政府將「就業學程」引進各大學,以打通學校與企業間的「最後一哩」(last mile);當我看到年輕人從學生時代,就紛紛有計畫地打工實習,為日後找工作鋪路;當我收到許多高中的邀請,從就業市場觀點提供高中生選組的建議時,我的心情是很複雜的。
「大學不是職業訓練所,而是要追求宇宙的精神」,這句曾經響徹雲霄的學運口號,在當前青年失業率高漲的時空下,像是不切實際在唱高調;誰都不能否認,協助學生順利就業,已成為大學教育不可推卸的基本責任。但儘管如此,我相信有一個道理並沒有改變:如果大學完全為就業市場服務,如果大學生讀書只是為了找工作,完全現實功利主義化,將對台灣長遠發展極為不利。
.集體庸俗化的危機
Robert J. Shiller在《新金融時代》這本書中,有一段發人深省的見解。他指出,面對經濟風險時,人們往往做出保守的決定,寧願放棄潛在的機會,以避免失敗帶來的衝擊。教育就是一個最明顯的例子,因為害怕失業的風險,大學生會選擇主修最安全的科目,而不敢選擇最能發揮自己才華的特殊科目。Robert J. Shiller強調,這種避險行為,將造就出一大群成就不高的年輕人,更將使社會缺乏積極求新求變的精神,嚴重挫傷整個社會的創造力。
「高風險才有高報酬」,是所有投資的通則,金融商品投資如此,自我教育投資也是如此。看到這麼多優秀的年輕人,爭相報考「鐵飯碗」的軍警學校;看到對數理毫無興趣的高中女校生,大批選擇就讀理組,我很憂心在失業的威脅下,年輕人變得目光短淺,一心只想學習當前的熱門專長,進當前最熱門或較有保障的行業,放棄了青雲之志,不敢鼓動夢想的翅膀,冒險追求更高成就。這不但是國家社會的損失,也是他們個人無可彌補的損失。有朝一日回顧自己當年的選擇,因為貪圖安穩而放棄理想,就這樣庸碌過了一生,將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
.讓年輕人活在希望之國
我非常推崇村上龍的《希望之國》這部小說,扉頁開頭第一句話就寫道:「這裡(日本)五花八門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希望……」書中描繪日本經濟持續沈淪,年輕人的生涯道路崩壞,從小被教導的「考進一流的學校,進一流的公司做事」,完全失去了意義,因為即使一流企業,也在拚命裁員,而學校也不能再為年輕人做什麼了。這終於演變成中學生大規模集體棄學,青少年用自己的方法尋找出路。其中一個叫做ASUNARO的團體,透過網路操縱日本金融,攫取驚人財富後,帶領數十萬名青少年集體遷居北海道,在那裡建立他們的烏托邦獨立王國。【(因此這本書的全名是《希望之國的Exodus(出埃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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